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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發自肺腑深處的嘶吼厲厲,「不准誑我!」

  「爺兒真的死掉了!屍體抬到了正堂,老夫人和白、黃兩位夫人都已經認過屍並已先回房了。老夫人一直轉動佛珠,好傷心。」

  屍體!玉驚破的屍體……

  不,不要!她不要他變成一具冰冷的屍體,不要不要不要!哇……

  淨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到正堂的……

  事實上她跌摔好幾跤,然而卻毫無所覺。她幾乎是用爬的進入正堂時,奴婢們一致退離,只有吳總管留下告知情形。

  「玉爺乘坐的船突地翻覆,一行人全遭災難。屍首是由玉爺來往商號的船隻打撈起來的。」

  雙膝乏了力,淨菟跪下去,顫抖的手兒伸出去卻又縮了回來。

  她不敢掀開白布,她怕瞧見他成了屍,滅了魂。

  如果可以,她能不能欺哄自己這是一場噩夢,只是個夢而已。

  吳總管拭拭淚水,嘶啞道:「的確是玉爺的……屍啊!衣裳和配飾,以及靴子上的織繡完全是王爺所有,連身量也幾乎無差。」

  一陣風突然吹掀開白布,那已是模糊並且腫脹的面目,重重的撞擊淨菟的心脈。

  是他?!怎麼會?!他的劍眉星目和深刻的絕酷線條,如今卻已全不復見……

  吳總管為她釋疑,「由於屍首在海裡載浮載沉了幾個時辰,所以已是面目全非。」

  她撫摸玉驚破這張微帶紫青的腫脹臉龐,她沒有掉淚,沒有哀呼痛嚎。她的安靜是最深沉的悲涼。

  他死了,那麼她是不是應該跟隨呢?她淺淺的揚唇一笑。

  吳總管見狀不禁懼恐三分,「少夫人請節哀。」他連忙退下,把這空間留給她好好的……傷懷。

  淨菟仍是笑著,許久後她開了口,「為什麼丟下我?為什麼來不及告別呢?」

  回答她的自然是沉默。

  「存心的對不?你是存心讓我肝腸寸斷啊!玉驚破,你居然死去,就這樣的連告別也不讓……」

  今日一早,她在紙上劃下第八條線!

  她等到了他,不必三個月,也毋需半年。然而她等到的竟是他的屍體!

  「我明白你對我的好,只是你的慈良心腸。」沒有別的了,「可是我對你有著……為什麼不給我表明的機會呢!你這為人丈夫的好失責,好不該,」

  陡然,她搖晃起躺在地上的屍體,像是使勁全身的氣力。

  她的淚珠子一滴一滴的灑落在屍體上,楚楚若憐的她忽而悲憤的怒叫。

  「我好氣你!我真的真的氣你!」她的拳頭開始捶打再也不會動彈的玉驚破。

  「可是我也……」好愛你呵!她全身的力量一下子被抽了盡,她趴俯在屍體上放聲大哭。

  即使被人欺,即使她以為自己快要餓死的那時,她也不會哭泣。因為一個被爹娘遺棄在孤苑的她沒有哭泣的權力。

  不會有人疼惜或是在意她的淚,所以她總是微笑著。

  哭得慘慘兮兮,哭得似要量死的洚菟並未察覺,有一雙墨黑的眸因著她的痛泣而隱氳一向冰冷的芒。

  哭到肝腸寸斷是什麼樣的極慟?

  淨菟不明白,因為她已哭暈了去。她就這般趴俯在發脹的屍體上……曲膝跪地的她已無任何意識。也許這對她反是救贖……

  至少她能夠少一點點的心碎哀鳴。

  一雙厚實大掌將她翻側過身。

  這手掌的主人靜靜的凝聯她眼睫上猶然泛濕的瑩亮,視芒愈來愈沉黯,仿佛載不動許多千頭萬緒。

  最後,一隻手掌將她扶撐住,另一隻則是包覆上她的雙膝,以及小腿上的每一個穴位。

  內力緩緩運人她的體內,溫熱她僵麻過度的膝腿。

  「笨女人!成為殘廢有許多原因,如果是撫屍所造成的,你絕對是第一個。」

  王府大門懸上白紙燈籠。

  喪家總是一片淒涼,或是驚天動地的嘶哭嚎叫。

  然而自從玉驚破的屍體扛抬回府,只有寂靜的低溫氛圍。

  玉老夫人每日念經敲木魚,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她算是堅毅的了。

  下人們進進出出忙碌著,吳總管一肩挑擔起打理喪務的事宜。

  鏡花和水月因為恩人後爹的「升天為仙」,她們曉得不屬於玉府中人的自己隨時可能被驅趕,所以她們除了不敢走出絲竹閣惹人賺以外,便是忙碌的偷偷存備幾個包袱的乾糧,為以後的流浪乞討作準備。

  兩位嬸婆老是對她們冷冷的笑,好像要吃她們的肉哦。

  玉旋一如往常的不與人親近半分。他沒有掉下一顆眼淚,但是夜半駭醒時總發現枕上的泛濕潮意。

  未亡人淨菟呢?

  自從大哭一場後她不吃不喝,呆若木雞的她連小醇的粗嗓子也聽而未感。她只是一直抱著木盒子,疼痛的眼眶連一絲絲的淚霧也沒有了。

  這一晚是頭七。據說是亡魂回歸的時刻。一身白衣、白頭巾的她像個幽靈,飄飄蕩蕩的無所依。

  作完法事,回到朝露閣的她又是茫然的面對一室沉重的黑。

  「驚破……」她的相公大人。她喜歡念著他的名,似乎是他仍在她身旁一般。

  如果真能欺騙自己該有多好。

  拿出針線和一方絹布,她掌了油燈,開始細細縫綴。

  她想繡朵菟絲花給他。

  當作是陪葬品吧。她的心意和思念全在這方絹布上了。

  「呀……」針的尖銳刺到了左手指腹,一小滴血滲了出來。

  她繼續縫綴刺繡,她不怕傷了手,即使被針紮得血肉模糊她也不要緊。

  「這是我僅僅能夠為你做的……」聊表心意嗎?不是的啊。

  「相公。」她一針一線的邊低吟,「你好殘忍!給了我美好的記憶,給了我不能斷絕的感情,然後再賜予我最痛的經歷。」

  針再一次刺人指腹,然而她卻已無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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