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四十四


  青年表情一麻!

  「再有一事,我想你或許有興趣。那座曾經拜你所賜而遭逢祝融的桃花陵,如今儼然是酆都煉獄,無物敢在那裡著根。我聽雲遊的牡丹使說,那裡的頑物甚至將對你的怨恨轉嫁在一名女子身上,令她日日受火針錐但又不教她死,要磨盡她最後一寸根骨,直到她化為灰燼。方圓百里,哀鴻可聞……」

  青年即使還維持得住神色的凝目,卻掩飾不住他火焰一般的眼瞳。

  「此事與我何干?!」

  「我以為桃君向來以斬妖除魔為己任。」

  「哼!」桃君身影拔地而起,竟已在雲煙之外。

  此時姚黃的額上方沁出數滴冷汗。

  友朋之義,他曉得此事必然令桃君為難,救一個精怪,他師出無名。他原本打算告知三月桃仙息夫人前去處理,而非是以此來阻絆桃君……

  罷了……姚黃望向身子虛軟倚在他懷抱之中的魏紫,而魏紫,也恍惚回過了神,她的理智促使她做出的第一個動作,就是推開他。

  連一句話都沒有,魏紫手按傷口,腳步跟艙。藥兒見狀連忙上前將她攙扶。

  紫……姚黃看見她的背影,即使身負重傷卻仍堅持要離開,儼然要徹底斬絕他們之間的所有牽連。他胸中刺痛,並非不明白她的意志,然而當分當留,難道是他瞭解了、明白了就可以做得到?

  經過那一夜,至悲至喜之後驟然的絕望,他終於明白了他所要的,什麼天理戒律對錯都不重要。

  他承認自己的愚昧。路未定到絕,他不願意正視自己的感情,他將自己的道貌岸然強加于魏紫,希望她改變,希望她悔悟,卻不願意給她純粹的愛情。

  不是因為她向善他才願意愛她的,不是……

  他出聲喊她,希望她別再離開,他不知道魏紫會如何殘忍地拒絕他,但是他想要努力——「紫,別走!」

  而魏紫應聲腳步一頓,竟不再舉步。姚黃心中驚喜。下一刻,黑暗攫住她。

  她悄悄地來到他床前。外頭正吹著風下著雨,只是來到他的寢宮,什麼風雨都已被阻擋在門外。

  案上放著他新批的奏摺,在這樣潮濕的夜裡看起來竟像是筆墨未乾。她凝視沉睡中他的容顏,此時他身著單袍,黑髮披散,睡夢中仍輕攏的眉是折磨她心的爾雅。

  是什麼事在他夢中仍困擾著他?藥兒忍不住向前,探出的手卻又乍然停止在空中。你呀……不禁失笑。只是來看看他的,看他最後一眼,然後無聲地告別。來之前一直這樣告訴自己的不是?

  藥兒輕聲歎息,遠方卻在這時響起雷聲。她瑟縮了下。還記得,當她還是一株花草的時候,書生是怎樣在風雨交加的夜為她搭起棚子。

  不管你心底是誰,不管你眼中還有沒有我,我都無法對你忘情吧。畢竟……執著了那麼久啊。 「你知道嗎?芍藥又名將離,是人們別離時最愛相贈的花。」 當年書生溫文爾雅的聲音仍在耳畔。將離……

  手中的筆管握得愈加緊了。今天來,只為一個目的。

  只是、百年來想念的、牽掛的:心痛的、苦苦追尋的,就要這樣無聲息地被淡忘嗎?

  總要留點什麼吧?總要……留下些什麼吧?

  她唇一咬,終究無法否認自己怯懦但仍存在著的私心。從懷裡掏出一方帕子,白絹上有一朵用工筆劃的紅花,嬌嬌豔豔地。

  藥兒輕聲走到案前,手中紫毫筆沾墨。她的手顫抖著,仿佛又回到那時,書生在她身後,握著她的手教她寫字的情景。

  您大概認不出我的字跡了吧?她忽然怔怔地想。隨即挽袖,在緝上落下幾行宇。

  然後,就該告別了。從此不再見。

  將帕子連同紫毫筆放在案前。他明日也許會發現,也許不會。發現了或許也不會放在心上。無論如何,這些都不是她所能預料的了。

  起身,再次走到他床前深深凝望他,「這是我最後一次這麼看你。」她輕聲地用唇語說道,不知怎地,視線竟模糊起來。

  就容許我再縱容一次吧,我的……恩人啊。

  終究伸手撫上他鬱抑的眉心。如果能就此讓他一生再無不如意,該多好。

  眼前濃密的雙睫卻在此時振動,翻起一雙如潭的眸子。

  她驚呼一聲,退開去。不遠處便是打著盹兒的宮人太監,要是被發現……

  然而她的驚慌沒有持續多久。

  「是……藥兒嗎?」仿佛仍在睡夢中的呢喃,少年朦朧的眼看了看床前的女子,沒有該有的警覺與防心,他微微一笑,又閉上眼睛。

  「是我。」她傾身,眼淚掉了下來,「是我、是我。」耳語著,卻好想大聲讓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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