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三十九


  她隱忍住肢體疼痛,暗運內息,袖中短劍握得緊緊。身後的步伐漸近,三步、兩步、一步!

  奮地轉身,正要看清來人,卻驚呼出聲——

  「桃君?!」

  「白姑娘?!」

  褐衣青年下易出現表情的臉上競也閃過一絲訝異,他低頭看著眼下狼狽的女子,白衣映紅,竟是舊識。

  「原來是你……」白素心呼了一口氣,臉上放鬆的表情盡納青年眼底。

  皺起眉,「你傷得下輕,怎麼回事?」他快步定進她身旁,彎下身,點了她幾處穴道,暫時緩住了血,問道。

  「我——」欲言又止,這該從哪說起?

  「我遠遠看見山上雲氣詭譎,似有妖氣,看來判斷不差。」青年眉目如星,神情肅穆,「看你這身傷勢,即知那妖物出招狠毒。你是怎麼遇見的?」

  「說來話長。」白素心輕歎一口氣,已是如今局面,她再無道義為魏紫隱瞞,「她本是我的一個朋友,無奈千年前墜入魔道。」

  「我本有心將她喚醒,無奈她魔性已深,沉屙難回。」白素心訴說著。她知道自己的一番話將對姚黃、魏紫和自己有怎樣的改變。眼前青年向來執著於除妖,不知這樣坦白是錯是對。

  「她隱於人間已千餘年,長年以吸取男子精氣為元,因此我幾乎不是她的對手。」她抬起眼,望向桃君。他的眉攏起,眸光專注,仿佛在等待一個答案。

  手臂忽然傳來隱隱一陣痛,迫使她想起方才魏紫的無情、魏紫的狠厲——

  深吸一口氣,她垂下眼簾,一字宇清晰如圓潤的珍珠:「魏紫,紅妝閣魏紫,她是千年牡丹花妖。」

  落葉無邊,蕭索人心。

  她靜靜地坐靠在老樹旁。萬籟俱寂,唯有落葉紛然而墜,恰似她已然千瘡百孔而死寂的心,只有向下墜跌,再無生機。

  魏紫的眼神迷蒙而空洞,無神地注視著葉落、葉化上。時間沒有意義。

  她什麼也不去想。不去想就以為不曾發生,直到一串踏在葉上的細瑣,重新帶她體會聲音的存在。

  那香氣,是藥兒。

  魏紫緩慢而困乏地抬起頭,仰望藥兒陰晴不定的臉。

  這張臉,在幾天前還是朝夕相對、溫文談笑,然而此刻,她眼瞳裡只有對她深刻的怨毒與敵對。

  「你為什麼回來?」魏紫淡淡地問,卻無法壓抑胸中的起伏。

  「我……」藥兒沒想到會就這樣重遇魏紫,也沒想到魏紫會這麼平靜地問她,一時語塞。

  她不安地將手中一管略嫌破舊的紫毫筆往身後藏了藏。這便是她回來的目的。

  在她經年擦拭如新的記憶裡,曾有少年白衣手掌著她的手,重重交疊,透露一種溫柔一種情愫,教她如何握筆、如何寫人間的字。

  少年的眉目溫煦,但是狀似蛟龍,是將來一定有一番大成就的英雄人物。

  他也是她的英雄。他愛她,她知道的。從每一日如常的一瓢飲,如常的溫言軟語。她是一株花也罷,她是一個人也罷。

  她的名字叫藥兒,是他超的,也是他一橫一捺教她認得。

  她那時候還不曉得,人有壽命的盡頭,而他的終點如許急促,教人怨天。

  姑娘教她:修行者必須要忘情。她將那有過他體溫的筆埋進地下,卻未嘗想過竟會重新與有著同樣面孔的他相逢。

  她心裡有酸有甜,但是為什麼,魏紫要以這種方式打破她的惆悵?

  ——我必須要忘情、難道你就不用嗎?

  藥兒想到這一層,只覺得胸中一股氣惱湧上來。她惡狠狠地瞪向魏紫。

  「我回不回來與你有什麼干係?你不是早已不當我是你的姊妹?」

  魏紫歎一口氣,「藥兒,你誤會了。那一天我不是……」

  「有什麼好誤會的!這種事情難道我還會看錯不成?我可是伺候你花魁魏紫數百年如一日的婢女啊。」藥兒冷笑道。

  魏紫此刻隱約有些明白了當日姚黃想要對她解釋的苦衷。人在自以為是的怨天尤人裡,什麼也聽不進。但是明白了又有何用?之所以會定到這步田地,不單是誤會兩個宇可以促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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