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恭媞 > 洛陽紅 | 上頁 下頁


  當下她聽著鐘聲,突然真正深刻地感覺到,除了每日飲朝露、迎風開花之外,確實有什麼值得她去專注……

  「你、你為什麼要對我說這個……」

  她不曾察覺自己臉頰上悄悄留過水痕。

  在覺得安慰的同時,她又恨自己。明明說好了再也不要相信那些什麼愛情的、都是騙人的謊言!她在青樓裡流浪了這麼些年,怎麼還看不透男人的伎倆?

  她知道自己一瞬間的軟弱將使自己的心再度幹瘡百孔。

  「紫……」他看著她半晌,忽然走向她,拉住她的手。「我讓你瞧一件東西。」

  這是他們千年來第一次碰觸,他的動作是那麼自然而熟悉,仿佛他們之間沒有相隔如此久長的歲月。他溫暖的指腹輕觸她的,引起她一陣微微的顫抖。手指勾起的方式也和她這些年面對的男人們不同,堅定且溫柔。

  魏紫忘了抗拒,任他牽著來到泉水邊,也隨他閃身入飛瀑後方的山洞中。

  她不曾遺忘過這裡,那是他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當時她還是山間的精靈,自由地在林野間遊蕩。還記得,發現此地時她興奮得緊,日日到此,一個人自得其樂地透過水簾看遠方的天空,直至有一日她看見他的身影伴隨虹彩而來。

  石洞中仍一如當初,而他們經過這些年月,都不同了……

  「這是我給你的回答,也是我今天來此的目的。」姚黃從山壁中取出一木盒,遞給魏紫。

  「這是當年我們在溪畔撿到的木頭,你一直留著它?」

  「你說此木質地甚佳,記得嗎?原本想為你雕一個木盒,讓你放簪子的,無奈來不及了。」他有些倀然地開口,「打開看看。」

  魏紫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才低頭看向木盒。經過多年風霜,雕刻的痕跡已淡,只隱隱看出半朵婉約的牡丹式樣。

  她打開木盒。裡頭躺著幾片薄薄的石版,上頭密麻似有文字,「這是……」她一看,乍然抬眼望向姚黃。

  「神仙不會忘了自己的地方,所以我確定自己一定會回來。這是我當初刻下的,若用紙筆,我怕經過千年,書冊早已斑駁。」他接過石版,輕撫上頭文豐。

  「上面都是我對你的記憶。我好怕我會真忘了你。」

  她注視著他專注於回憶的模樣,覺得心情也跟著震盪。

  上面斑駁的石紋與字跡,昭告著經年的相思。

  她挨在他身邊,輕吟:「自伯之東,首如飛蓬……」

  這是人間的句子。她在青樓這許多年,往來的都是才子文宮,哪裡會陌生呢。

  魏紫一時只覺得無限蜜意,她莞爾一笑。

  「這可用錯了,『伯兮』是古代女孩子思念出征丈夫的詩呢。」

  姚黃跟著笑,臉上有淡薄的潮紅,「我聽來山裡踏青的人吟的,我也不十分肯定這首詩裡的詳細意思,但我瞧見聽那人吟詩的對象十分感動,便拿來反覆思量。

  想起你的時候,也覺得自己很能夠理解寫詩的人說首如飛蓬的感受,所以便刻了下來。」

  「原來你跟我一樣難受。」魏紫淡淡地說。

  「紫。」姚黃的眼神飛快地閃過一絲歉然,他定了定眸光,「你回到我身邊吧?我們分別的煎熬彼此都已經受得夠久了。」

  「回、回去?」

  「是啊。我們可以回到最開始那樣,長居林野。山風的味道你還記得嗎?那些木質的氣息。離開人間,你的顏色不合適被染上浮世的虛華。」

  回去?她還有資格回去嗎?她不是沒有自知之明。當初決定墮入妖道,她知道什麼是天地能原諒的罪愆,而什麼又是沒法寬恕的。

  「天地雖然有不可拂逆的規條,卻也不全然無情理可言,不也常聽人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嗎?」

  「你該知道我身上背負了多少人命的罪孽吧?」

  「罪孽……」姚黃有一瞬間的遲疑,但很快地又接著說,「我能為你求情請罪的,只要你回頭的信念夠堅定,徹底斬決所有魔道的誘惑,不怕正果不成。」

  「哦。」魏紫不動聲色地將他握住她的手掌鬆開,「我聽說,仙佛都有救世的大恩義,願意包容曾經犯過錯的罪人,甚至會用莊嚴的寶相來渡化他們。」

  「是啊,只要萬物能夠歸源溯本,不再作惡興浪,所有用心也就值得了。」

  她甜甜一笑,「就好比你,也是為了渡化我這個妖怪而不遺餘力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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