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淑絹 > 綠街99號的微笑 | 上頁 下頁
二十九


  岩也,一個Paul年輕的拷貝,一個Paul漂亮的翻版。這是上天給她的另一次機會。

  和岩也在一起,彷佛就可以向自己證明,她是Paul和費琦這段錯誤的感情中,唯一的獲勝者。她不會再錯失第二次機會,她要將他像私釀的酒一樣,小心地藏在不容易被發現的角落,直到她將他醱成一鑽符合自己口味的醇酒,直到他完全屬於她的私有。

  望向岩也的目光,席妮促狹似地笑了起來:「你想到哪去了,我的以身相許,是指你必須和我簽約。等你載譽歸國後,就要為我席妮——一顆二十一世紀閃亮的Super Star做造型。你知道嗎?已經有唱片公司想找我簽約囉,而你,就是我大獲全勝的王牌。」

  「你對我那麼有信心?」

  「我是對自己的眼光有信心。」席妮又從紙袋裡,拉出一件白襯衫和有些磨蝕了皮的深咖啡色皮背心,不由分說地,全套進岩也的身體。

  「這是……」岩也被席妮轉來轉去。

  「我就知道剛好。」席妮滿意地說。

  「為什麼讓我穿成這樣?」岩也低下頭,張開雙臂,不習慣地看著自己。

  「你要學會包裝別人,先要懂得包裝自己吧。現在有哪個造型師,還像你一樣,成天盡穿這些廉價品,晃來蕩去。」席妮所謂的廉價品,是指他身上的哈瓦那T恤。

  「造型,是為了讓別人更容易看見自己,而不是讓在自己消失在別人的價值觀裡。」岩也想掙脫一身的不是自己。

  「你……」席姐對岩也的不受控制感到生氣。

  突然,咚咚的敲門聲響了起來。

  一身毛衣、牛仔褲,輕鬆打扮的費琦,手中提了滿滿一袋的青菜水果,笑容可掬地出現在岩也開啟的門扇口裡。

  岩也接過她手中的塑料袋,將她延攬進來,一邊苦惱,一邊笑著:「你買了那麼多東西?其實,除了咖哩外,中餐我都已經先準備好了。」

  岩也對費琦熟稔而溫柔的語氣,讓站在門後的席妮,覺得自己被一根暗棍,正中要害地用力一擊。

  看見岩也一身米白襯衫皮衣打扮,費琦的笑容生硬地僵在嘴角。她剛被陽光曬紅的臉,如今覆土一層寒霜。

  那件米白襯衫的扣子,是她將原來的金扣一顆顆摘下;再將特地買來的銀扣,一顆顆給縫上的;那件蝕了皮的咖啡色復古皮背心,是三年前她去香港走秀,乘渡輪時,在地下道的個性皮件屋買的;而那條銀扣頭的皮帶,是兩年前,她送給Paul的情人節禮物。這些東西,曾經,全是Paul的。

  兩年前,Paul失蹤後,樂團的團員說,他所有的行李,都像它們的主人一樣,離奇地失蹤了。而現在,他們卻出現在岩也的身上,一個像Paul的年輕男孩身上。

  ——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這到底代表著什麼?

  費琦完全理不出頭緒。

  岩也順著費琦的目光打量自己,一把脫掉身上的襯衫和皮衣:「不是自己的東西,穿在身上就是覺得彆扭。」

  「那……這些東西是誰的?」費琦抓住襯衫的衣角,熟悉的質感和衣衫紋路,讓她的手,不受約束地微微顫抖。

  「是我的﹗」席妮從門裡站了出來,一把搶下費琦手中的衫衣。

  席妮一字一句,堅定地說:「這些東西全是我的,他們原本就該屬於我的。」

  席妮與費琦,像隔著一條楚河漢界,分立對峙著。

  岩也感覺到有些什麼硬在其中,他試圖沖淡衝突的氣味:「席姐說,她以前的男友,最愛吃的也是咖哩耶。既然菜這麼多,三個人一起吃吧。」

  難怪在團員口中熱情的席妮,在她面前總是冷得像冰;難怪在Paul和她的訂婚餐宴上,席妮會為他們獻唱了一首「Thisisn'talovesong」;難怪在﹐「近來好嗎」席妮會對她說那些不友善的話;難怪……東拉西檢,費琦逐漸拼湊出事情的原樣。

  ——原來,席妮一直都暗戀著Paul;或許,一直是名目張膽地愛戀著,只是,自己從來沒有察覺而已。

  「我不習慣讓第三者介入我的地盤,瓜分我的食物。」在費琦的面前,席妮以挑舋的眼神,將所有「屬於她」的東西,故意以「這是我的東西,我愛怎麼弄就怎麼弄」的姿態,蠻不在乎地胡亂塞回紙袋裡。

  甩上門前,她對岩也說:「你好好考慮,我剛剛和你提的事情。」

  磅!一聲,席妮的身影,消失在費琦與岩也停佇的空間裡,然而,她在地盤上留下的氣味,卻久久不能散去。

  費琦的心,此刻就像那些被弄皺的皮衣、彎折的皮帶、糊成一團的襯衫一樣,被硬生生地,塞進一方密不透氣的紙袋裡。

  「席妮從小受的是國外的教育,任性了點。不過她還小,偶爾要耍孩子脾氣,沒有惡意的。」岩也踱進廚房去幫費琦倒水。

  費琦獨自燃起一隻煙,將頭藏進手肘間,沮喪地垂坐在床緣。她渴望此刻手邊有一瓶酒,最好是血紅色的,讓她可以感覺到生命沸騰的顏色和溫度。

  哈瓦那跳上她的腿,像打招呼一樣,抓著她寶藍色的薄毛衣。

  ——它發現我把另一隻哈瓦那藏在毛衣裡面了?它是不是會怪我,把它真正的朋友帶走?

  費琦忽然覺得自己很自私、很殘忍。

  「哈瓦那,我比你更寂寞,我比你更需要有人陪,把它讓給我好不好?」費琦傾著哈瓦那的毛撫著。

  它像聽懂似地,不再抓著費琦的毛衣,而是舔了舔費琦寂寞的臉。

  「哈!哈!哈瓦那不要!哈!哈!」她被哈瓦那逗癢了,整個人無法招架地癱在床上。

  忽然,岩也的臉貼近了費琦,鼻息輕拂過她的耳邊。費琦以為,他要把哈瓦那抱走,解救她止不住的狂笑。岩也卻出乎意外地,取下了她手上的煙。

  「喂,你……喂,哈!哈﹗哈!」沒有了煙,費琦又多空出一隻手,便肆無忌憚地,和哈瓦那糾纏搏鬥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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