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穀淑絹 > 綠街99號的微笑 | 上頁 下頁


  顯然,費琦迫人的氣勢,並沒有獲得妥協;反而引來鄰旁一雙雙打趣窺探的眼光。

  「剪頭髮,真的有那麼難嗎?」費琦挑舋地看著那雙讓她失控的眼睛。

  「真的很抱歉……」岩也的耐性,凸顯著費琦的無理和刁難。

  突如其來的,費琦從桌上攤啟的紅色美髮箱裡,抽出一把剪刀,喀噤一聲,將一綹及腰的長髮應聲剪到肩膀。

  不止岩也,鄰座的客人都被她的舉動嚇了一跳,風雲變色般地騷動起來。

  「很容易,一點也不難啊。」閃著冷光的剪刀,握在她的手上,像一把可以致命的銀色手槍。她用一種連自己都不喜歡的表情笑了起來:「你的老闆娘說你的手藝很好,是搪塞我的吧?」

  周圍響起一陣看熱鬧的喧嘩。

  「那個女的,好像是一個模特兒,曾經在雜誌上看過她。」隔壁的女客壓低了聲音說。

  「模特兒就模特兒,她發什麼飆,跩什麼跩嘛。」看著同事被欺負,忿忿不平的洗頭小妹說。

  費琦知道,此刻,在別人的眼中,她大概就是那種仗著名勢為難別人的討厭女人吧。

  不過,她老早已經不在乎自己己了,別人的眼光對她而言毫髮無傷。

  「不要甩她,讓她把從己的頭髮剪成狗啃的好了。」綠頭髮的小妹,故意從岩也的身後走過,咬牙切齒地說。

  岩也的臉開始微微服紅。

  ——這個年輕男孩的體內,也燃起了憤怒的火焰了吧。

  費琦毀滅性地想著,在心中孤立無援地攤展開雙臂,準備接受眾人的指責和岩也即將展開的反擊。

  「如果技巧不夠純熟,請包涵。」出乎費琦的意料,岩也的體內並沒有燃起憤怒的火焰,在他眼底燃燒的,是煦暖的冬陽。

  強硬的費琦軟化了,她突然不確定起來,這是不是她真正想要的。她無法預知,岩也想給她的是什麼樣的髮型;而及腰的長髮,卻是Paul遇見她、愛上她、離開她時的樣子。

  喀嚓!喀嚓!喀嚓!但,再多的後悔也來不及了。

  順著那一綹新生的刀痕,岩也沒有一點彷徨和猶豫地,一刀一刀剪了下去。

  暗夜一般的緞黑色長髮,以落幕的姿態,告別了費琦的身體和生命。

  費琦閉上眼睛,像阻斷了通往過去的入口;兩年來第一次,閉上眼睛的她,在漆黑中探不見通往從前和回憶的道路。

  聽見費琦的留言後,心急如焚的尚恩,立刻驅車前往費琦家。從費琦的公寓徒勞無功的出來後,尚恩又沿著費琦回家習慣走的那條小徑往前進,邊走邊找著。

  曾經一度,喝醉酒的費琦,就一個人孤獨地躺在通往回家的漆黑小徑上,喃喃自語地對著沒有星星的天空喊著:「Paul!你在哪裡?Paul!」直到焦急的尚恩在秋天的枯草叢中,尋獲到又哭又笑的費琦,才將冰涼的她,抱回了溫暖的家。

  發現費琦掉陷在絕望匯成的流沙中,開始尋找各種可以攀附的繩索,將她從裡面拉拔出來,再帶回溫暖安全的地方,對尚恩而言,十一年來,其實並不陌生。

  打從尚恩二十八歲,還是實習醫生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為有憂鬱症的費琦看病了。

  雖然才十九歲,當時的費琦已經非常的高就美麗,完全像個成熟的女人。

  她的手上用紗布層層包裡著,裡面是一道道用酒瓶碎片劃破的傷。蒼白而秀氣的臉上,有一股淡漠而倔強的神情。

  像扣眼與鈕扣的關係,費琦的病態、淡漠和蒼白,像美麗衣衫上一個一個不完整的開口。然而,這些缺口,卻緊緊地扣住尚恩那顆像鈕扣一般,想去保護、想去溫暖、想去填滿的心。

  「為什麼傷害自己?你難道不怕愛你的人會傷心?」覺得她已經是個大人的尚思,開門見山地問。

  「我找不到要活下去的理由,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憂鬱。如果我這個老是讓大家愛得很吃力的人,在地球上像朝露一樣地蒸發了,所有人的傷心將會越來越少,包括我由日己。」費琦在十九歲的那一年是這麼說的。

  然而,渡過了這許許多多的年頭,費琦並沒有像朝露一樣地蒸發掉;從地球上相繼消失的,是她的母親、她的父親、她的姐姐、她的Paul……費琦的傷心,並沒有變少。

  ——費琦在電話裡的聲音是那麼地無助,會不會此刻她正醉倒在哪一家酒館裡?或者,她又像上次一樣,獨自一個人乘上油輪,飄蕩在奪走Paul的海洋上……

  尚恩越找越無力。

  「對不起。」一個高就的短髮女孩與她擦肩而過,側面撞到他不安的身體。

  他回過頭去,迎見的,是在另一端同時回頭,陌生又熟悉的輪廓。

  「費琦……你把你頭髮怎麼了?你去了哪裡?你……」

  「近來好嗎。」費琦賣關子地將尚恩拉到公寓前。

  在短而伏貼的頭髮下,她一臉頑皮促狹的表情。

  「你先告訴我你到底去了哪裡?我再進去。」尚恩已經受不了一丁點的煎熬。

  「我已經告訴你啦,我去了『近來好嗎』。」費琦臉上的笑容,潤紅健康得像個孩子,尚恩一時無法反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