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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岡田徹不理會耳邊的瑣語,只是握住了門上的斑斕鏤紋,對著大門外的海,凝望不語。

  日本東京

  岡田弘也正注視著幾個園丁用電刀剪裁著花圃裡的雜枝,他嚴峻的眼神令園丁們不敢偷閒,紛紛賣力地工作著。

  隔著一座錦鯉池的和室大廳,傅家的女主人汪萍一把拉上了玻璃門,垂降下層層紙簾,阻絕了岡田弘也聞門聲而回頭探視的剛直眼神。

  汪萍忍著怒,跪坐在布墊上,她眼裡深刻的不悅全落進傅予丞的眼中。

  他清了清喉嚨,以暗啞的嗓音說道:「李嫂——她怎麼說?」

  汪萍聽了問句,儘量持平聲調:「她說嚴兒成日遊蕩,岡田徹知道卻視而不管。還說嚴兒看上了一個深居山林的女孩,為她荒廢學業,整個人散漫極了!」汪萍終於忍不住的爆發了,她端起茶杯的手是微顫的。

  「真有這事?」傅予丞聽而存疑,遲遲地開口:「我不相信阿徹會縱容這種事發生。」

  汪萍聞言,一股勃然的怒氣湧了上來。

  「你是怎麼了?」她的語氣帶著不解:「李嫂是自己人,你怎麼反而幫著岡田一家說話?」

  傅予丞答得直接:「我不是不信李嫂,只是你對岡田家有偏見,你不能不聽阿徹的說法就斷下定論,讓我先打個電話問問阿徹,看他怎麼說……」

  他顫巍巍地起身,拄著拐杖的手臂因使力而冒出筋理。

  汪萍卻對他一喝:「你先別打,我們還沒談完。」

  他見妻子如此堅決的口氣,也只好讓步地回座。

  「你還想說些什麼呢?」

  汪萍怒眉一橫,說道:「我惟一要說的,就是把阿徹叫回日本,另外派人去看視嚴兒。」她最大的用意就在於此。

  傅予丞的眼尾泛起了皺折,他有些諷刺地說了:「是『看視』嗎?我想是『監視』吧。」

  「你……」汪萍不相信丈夫竟然與她作對。她提高聲音回道:「你以為自己還能撐長鶴幾年?你難道不知道,我們所有的子企業都在貶值,所有的合作對象都開始對我們保持觀望,難道你預備讓長鶴在你的領導下結束?」

  傅予丞閉上了眼,有些疲倦地說道:「你還不明白嗎?嚴兒不適合從商,他的興趣不在這兒,你何必讓他做自己不想做的事呢?」

  傅予丞與傅嚴素來不親。

  他是個嚴肅的人,而傅嚴卻熱情直爽。當初他接掌集團,也不是自己所選擇的,可是他也不知道自己真正要的是什麼。

  於是他投入了瞬息萬變、較勁暗鬥的商場,而後他是愈來愈深沉了,愈來愈不瞭解自己了。

  他一生逐名逐利,卻始終沒有夢想,只有從天而降的責任,命定的驅策著他的人生。

  而傅嚴卻有夢。

  他從那孩子的眼中,始終看得到活著的快樂。

  他不懂何謂「夢想」,不過他知道,能這樣奮不顧身地追求自己所愛,瞭解自己所愛,就是一種可貴。他無法達到的,就留予傅嚴去完成吧。

  然而他的妻子——汪萍,顯然不這麼想。

  傅家惟一的子嗣,是她僅能掌握的權力所系。

  自從他倆結婚生了傅嚴之後,她便母憑子貴,原先的溫婉嫻柔,在時間的淘洗下,成了虛妄膨脹。

  因為個性上的變質,使得這樁企業聯姻更加沒有煥發光采的一天。

  他倆的婚姻是可悲可歎的。

  兩人的相處從最初的相敬如賓,走到中年的「相敬如冰」。直至他因工作勞累而輕微中風,形容哀槁;而她卻駐頗有道,仍顯雍貴,這樣的結合,終是突兀而令他難堪的。

  他拿不出威嚴,也拿不出氣魄,她要當家,就由她去吧。只是傅嚴的未來,他得挺住,這樣的豪門悲劇,豈能一再重演?

  汪萍見傅予丞一身的衰老,眼裡是有著蔑意的:「什麼叫做『不適合』?連你都可以從商,傅嚴當然可以。『興趣』是可以培養的,等到他接手長鶴,他照常可以念那些古書,我絕不干涉。」

  傅予丞聞言又道:「那麼婚事呢?你也要替他做主嗎?」他咳了一會兒,抬頭望向汪萍的眼神多麼懇切:「我們的悲劇,難道要讓嚴兒再經歷過一次嗎?」

  「你說這話什麼意思?」汪萍拍桌大喊,她不置可否地說道:「結婚以來,我從沒嫌過你一聲,你倒是對我們的婚姻很有心得的樣子,怎麼,你覺得痛苦難受?你覺得身不由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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