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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我說,當皇帝有什麼好的?整天看這些人勾心鬥角,不如晾在太原涼快。」朱翊泰然自若地抿抿嘴,手一用力又將她摟實了。「父皇原想立的太子是我,而我對這麻煩事避之唯恐不及,當然只好丟給皇兄了。真想起兵造反,我早就起兵了,何必等這幾年?要知道我若真想要的東西,我會不擇手段去得到——」輕佻地勾起食指抬起她的臉蛋兒。「你聽清楚了嗎?華兒。」

  瞬間愣住,她沒想過這種無稽的事實,一時忘了躲開他的手。他說得離譜,卻不一定在唬她,先皇聖明,冊立散漫的朱祈良而不立聰敏的朱翊的確不合理。

  可是見他氣定神閑的樣子,她就升起一股不滿。她無權無勢,所以得辛辛苦苦地掙得一點地位,說穿了她也沒比屋子內那些勾心鬥角的大臣清高多少,只是用的方式不太一樣而已。而他一出生便是太子候選人,只為了怕麻煩便拋棄到手的統治權,還說得如此輕鬆,這樣的對比簡直諷刺得令人憤怒。

  還有,什麼叫作他想要的東西便會不擇手段得到?他何必故意對著她說這句話?又想招惹得她心慌失措嗎?

  「先皇已逝世多年,我更不可能去問皇上過去的事,你當然愛怎麼說就怎麼說。」她潑了他一盆冷水,語氣裡有說不出的賭氣,更惱火的偏過頭。

  在屋頂上她拿他沒辦法,不看他總行了吧?

  這種孩子氣的模樣落在他眼裡,卻是可愛得很,就當她在撒嬌吧!朱翊笑著扳過她的臉,「難道你相信趙元任的話?相信王公公的話?真的認為我待在王府裡,成天意圖不軌?」

  如此挑逗的動作令容華不由自主和他四目相交,感覺他的手指在她細膩的臉頰上滑動,還有他溫熱的襟懷,她不禁輕輕地顫抖……好吧!他成功了,她又開始心跳加速、呼吸紛雜了。她真的不懂,這樣欺負她,他到底可以得到什麼樂趣?他那期望的眼神又是在勾引什麼?

  容華用力扭頭掙開他的手,雖然還是被他摟著,不過至少能喘得過氣了。

  她儘量讓自己看起來理智,「誰……誰管你待在王府裡做什麼?你要真有空去謀劃造反,何必和我在這裡瞎攪和——」忽然間聲音打住,才說完她就後悔了。也不知道為什麼,這番話沒經過大腦便脫口而出,連她自己都覺得無比暖昧。

  或許……或許是怕他拂袖而去,把她丟在這屋頂上?

  她沒有明說,但心裡是信他的,為此,朱翊又笑了。

  「華兒,我會記得你的話。現在,讓我送你回去。」

  壓低的沙啞嗓音猶在耳邊,他的笑容竟沒了以往的和氣,看起來很魅惑人。

  「林愷晉升為將,改守永定門?這倒有趣了。」朱翊站在書案前,臨著畫紙,手提毛筆,嘴裡語氣玩笑十足,下筆卻毫不疏忽,眨眼便勾出了樹幹及基座山石的形貌。永定門是北京城南面第一道門戶,城樓為重簷閣樓,高深開闊,負有防衛北京城的重任。

  書房裡尚有另一個人,身材矮小,立在窗邊陰影下,相貌看不真切,無從判斷是男是女。此人故意壓低了嗓音,冷嘲熱諷地說道:「林愷調到北京城的最前線,代表城內的防禦已加強得差不多了。趙元任這廝心機不淺,內外城全換上自己人,不是心腹的全趕到景山後吃閑糧。可見這次他要硬幹了。」

  「北京城他部署好了,那我們的人他又要怎麼擺弄?」朱翊冷笑,抬手間畫紙上的主幹已有粗細曲直不等的分枝,意態優閑。但若有曾覺得他善良近人的人見到他現在的表情,必定會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和藹的七王爺。

  「太原來的消息,趙元任滲入我們軍隊的人大概都已知道是誰。副將們都按照你的話沒輕舉妄動,讓那些人自由發揮……三軍及四軍已有些人被他們拉攏了,我們派在趙元任那兒的探子亦回報,有軍中參議已和趙元任親自接過頭。」愈說愈感到不滿,壓低的聲音稍稍走了音。

  沉默了一會兒,疏密深淺的葉片點點躍然紙上,朱翊才緩慢說道:「任他們去見面吧!傳令下去,隨便他怎麼做。太過招搖,趙元任最後終會自食其果。」

  「你還真有自信。」都人沙啞地冷哼,「現在該說說我自己的事了。你把我安插在宮中,最重要是想探容華是不是指使那些刺客的主謀——也就是刻意陷害你的主謀。根據這些日子的觀察,你我都很清楚她不是,那麼我可以換個職務了嗎?」

  「不可以。」朱翊毫不猶豫地拒絕,在山石及樹皮上加上皴節,「你現在的工作已不是查探她,而是……保護她。」

  那人聽出了些趣味,往前一步踏出陰影,原以為可以看情面容了,想不到竟蒙著臉。

  「我還需要留著?別苑刺客那件事,明明你很快就可以解決了,我不明白你在拖延什麼?」

  「時機未到。」

  爛藉口!面罩外的雙眼眯起,看起來有些陰柔,「和容華有關?你成天愛逗她,逗出火花了?你不像那麼容易動心的人?」

  朱翊但笑不語,在山石上畫了叢叢雜草。

  「你是懶得否認,還是不想否認?」那人眼中沒有熱度,低啞的聲音和清亮的眼神完全不搭,「你別忘了容華也是趙元任攏絡的對象之一,你不怕她反過來捅你一刀?」

  「我等著。」朱翊氣定神閑,精准地壓出了墨的濃淡,對方的話完全影響不了他。

  「她有她的利用價值,你也等著看她怎麼做吧!其實我也很好奇。」

  「容華是一個壓抑的人,且防禦心重,你既選擇用特別的方式突破她的心防,她若知道你接近她的原因,恐怕這一刀你是被捅定了。」像是挺瞭解她的下了斷言。

  「是嗎?別忘了我說過的話,趙元任終會自食其果。」真不曉得朱翊的自信是從哪兒來的,頭連抬也不抬。一時興起,又在臨崖的樹幹旁畫了支斜插的斧頭。

  「有時候你的信心很令人討厭。我看你根本吃定了容華會偏向你,而你自己也很得意吧?還不承認你想搶皇上的女人了?」

  「聰明的人往往死得早。」放下畫筆,朱翊好整以暇地欣賞自己的畫作。

  「是啊,聰明的人往往死得早,所以放心,我會替你好好照顧你的華兒。」那人也反諷回去,又退回黑暗中,靠在牆上,口氣譏誚,「看看你自己的畫吧!把自己的心事全畫出來了。這株立在崖邊的樹,就像孤立無援的七王爺你,樹下的山石和雜草,不就如同趙元任和林愷這類人物,將你這棵樹掌握在手裡?而那支斧頭嘛……自然是你的華兒囉,就是不知道砍的是樹還是雜草囉……」

  「你倒很會聯想。」朱翊失笑,他只是隨手畫畫也能品出一堆意境?「你固沒看仔細。樹縱然長在崖邊山石上,但它的根抓得牢牢的,時間久了可是有崩山碎石之能;至於那支斧頭……你沒瞧見早已砍在雜草堆裡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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