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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無憂確實不會輕易相信,但如果你有一個天衣無縫的說法,那也由不得她不信。即使她當真有所懷疑,至少她也該明白我不願回去的決心。至於傷心……」夢無痕垂眸望著手中的杯盞,低柔地道,「那也是長痛不如短痛。」

  段易影在他清澈的眸中看見了堅定而不容回旋的決心,明白這次他的決定是決不可能改變的,只得答應道:「是,弟子明白了。」

  「嗯。」夢無痕以手指輕揉眉心,神色間充滿了疲憊與無奈。他何嘗願意如此,遠離親人,天涯流落的生活有何嘗好過,但朝廷的是非卻更令他厭倦。

  段易影深深地望著他,突然直挺挺地跪了下去,神色痛苦地道:「師兄,弟子有一事相求。」

  夢無痕驚了一驚,他從未在他這個師弟的面龐上看到過這樣的神情,似是深沉的矛盾和痛苦正束縛著他,困擾著他。

  「怎麼了?有什麼事你盡可以說出來。」他起身行至段易影身側,就待將他扶起來。

  但就在這時,一抹複雜的眸光在段易影眼中一掠而過,他驀然間竟一掌擊在夢無痕胸口之上。

  段易影全力的一掌該是如何的沉重,夢無痕毫無防備之下,身子如斷線紙鳶般生生被擊飛了出去。震驚,傷痛,悲哀充盈著他向來平和寧靜的眸子。

  一口血箭自他口中噴出,灑落在大廳那漢白玉的地面上,分外的淒豔。尚來不及問上一聲為什麼,夢無痕已然暈厥過去。

  纖白的手掌,染上一層淡淡的粉色,如盛極的桃花,融在風中。慕容華衣美麗的面龐籠罩著怒極的煞氣,一言不發地就向段易影揮出三十九掌。夢無痕的血,令她生平第一次有了如此強烈的嗜殺的衝動。

  段易影身形飄忽,險險逼開她的掌力,卻沒有反擊,似乎,他並不想對她出手,只是沉沉喝道:「住手。」

  慕容華衣卻毫不理會,又是二十七掌攻了過去,一時間掌風漫天,震的茶几上的杯盞一個個應聲而破,茶水濺了一桌。

  面對這樣形同瘋狂的攻勢,段易影忍不住皺眉。他不斷地轉換身法,飄飄然然若風中柳絮,隨著慕容華衣的掌勢浮動身形,看似聲勢浩大的掌影,偏偏沒有一掌可以擊中他的身體。

  縱使是這樣,段易影也不耐煩起來,他忽然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看來你是不要你弟弟的命了。」

  慕容華衣聞言之下,不由微微一怔,而就在這一怔之間,段易影已快如急電地扣住了她的脈門,彈指封住她的三處大穴。

  他將她扶靠在椅上,便不再加以理會,逕自走到夢無痕處,蹲下身子,凝視著他蒼白如雪的容顏,傲氣淩人的目光竟似有些朦朧。

  「你已將他傷成這樣,還要如何?他是你師兄啊,你怎麼竟可以這樣對他?」

  慕容華衣穴道被封,渾身動彈不得。眼見他神情古怪地打量著夢無痕,不知他心中打什麼主意,不由地又驚又怒又急又無奈。

  段易影並不理她,依然呆呆地望著夢無痕,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良久,他似是終於下定了決心,自懷中取出一顆白色的藥丸,狠了狠心撬開夢無痕的牙關,迫他服了下去。

  「你給他服了什麼?」慕容華衣一雙妙目幾乎要噴出火來,她怒瞪著段易影,驚急地問道。

  「便算我給他服的是穿腸毒藥,又幹你何事?要你這般緊張?他不過順手救了你兩次,你對他倒是死心塌地起來。」段易影面無表情地一笑,冷冷地道。

  是的,她又何必那麼緊張。難道真的只是因為他曾經救過她兩次嗎?慕容華衣自問。為何當她看見他被人傷害之時,竟比自己受傷更驚更痛?

  她的心中暗暗泛苦,不得不承認自己是陷下去了,陷在那名總是靜靜地笑著,眸光清淺而寧和的男子身上。他擁有她渴望已久卻不曾得到的溫暖,而她願意傾盡一切去守護那份溫暖。但段易影,身為他弟子的段易影,卻親手將那份溫暖毀得支離破碎。

  「你給他服了什麼?」冰冷地,慕容華衣再次問道。

  淩厲的眼光在她臉上掃過,段易影淡淡地笑道:「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東西,不過就是顆可以令他忘卻前塵往事的『忘昔』而已,有什麼值得緊張的。」

  「你……,他是如此地信任你,關懷你,對你更有授業之恩,你怎麼可以……你還是不是人?」

  慕容華衣只覺手腳冰涼,一顆心也沉到了谷地。一旦服下『忘昔』,那他自此便已忘卻前緣,什麼都不記得了。

  段易影垂下眼眸,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他先是低笑,而後大笑,到最後竟狂笑起來,整個大廳都充斥著他飽含不甘,怨懟與矛盾的狂笑。

  慕容華衣聽得他如此笑聲,心中不禁一冷,忍不住叱道:「你瘋了?」

  「瘋了?哈哈,不錯,我正是瘋了。你說的沒錯,夢無痕他信任我,關懷我,對我更有授業之恩,但他給予我更多的是難以負擔的重壓。只要有他在一天,我就永遠是天涯穀的『少穀主』,只能蜷縮于武林一隅。他沒有野心,但我有。既然而今的江湖,而今的朝廷是如此的無能,何不讓我一統天下?可是有他在,他就會阻止我,壓制我,還哪裡有我鯤鵬展翅,飛龍在天之日?」段易影憤聲說道。

  「你當真是個不知好歹的瘋子。你還真以為這大明天下是你囊中之物不成?縱使皇帝懦弱,江湖無人,但真正要奪下這萬里江山,只怕沒有血流成河,哀鴻遍野是決不可能的。而你,竟然為了這尚未到手且不知要付出多少代價的權勢,如此地傷害自己的兄長,到時即使你如願以償,只怕也是眾叛親離,孤家寡人一個。」慕容華衣悲哀地望了他一眼,帶著憐憫的目光看著他。

  「住口,你懂什麼?」段易影激動地道。

  他受不了她那種異樣的目光,他受不了。

  垂首之間,夢無痕慘白憔悴的容顏映入他的眼簾,令他痛苦地合上雙眸。往事一幕幕浮現心頭,他說不出是什麼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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