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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以前到現在始終對巫女畢恭畢敬的群眾們,轉眼間卻以鄙視憤怒的眼光兇狠投向她。「巫女不貞潔,什麼神力也必定是狗屁。難不成長年以來,你一直在欺騙我們?快將她帶到元老會面前查清楚!」

  不顧香塵淩亂模樣,群眾們硬是將她拖出營帳。「快找人來為她驗身!假使她當真如此淫蕩,咱們一定要制裁她!」

  「巫女確實有了身孕。」營裡年長婦女證實了這點。然而她們才在火速集合來的元老會各家族長面前說出這句話,從前那些越相信巫女的人、越覺受到背叛。被欺騙的感覺演變成狂風暴雨般的憤怒與怨恨。

  「不要臉的巫女!」往常在猲弋地位不高的婦女們,卻被自己的主人縱容一個個沖上前去掌摑香塵,拉扯她頭髮,對她拳打腳踢。

  最近乾旱格外嚴重,浮躁人心化為嚴厲不滿,報復全指向香塵。「一定是你假借神意招搖撞騙,所以現在猲弋遭受天譴了!」

  前一刻還被人以恥辱之至的方式驗身的香塵,完全無法提出任何抗辯,只能畏縮的以雙手護住自己小腹,一心想著怎樣也不能讓孩子有所損傷。可是為何沖雲不來幫她?他不知道她發生了什麼事嗎?

  墜入深沉黑暗的恐懼,香塵害怕的在心中?喊沖雲,你在哪裡!

  「統統給我住手!」穆沖雲的聲音就像一道曙光為香塵帶來一線生機。「事情還沒查明之前,你們這麼對她——」看見她遭受如此懲戒私刑的穆沖雲,若非有穀爾及時拉住他,他早衝動拔劍殺了所有傷她的人。

  「還要查明什麼?我們當場看見她和男人拉拉扯扯,而巫女又有孕在身,她有無私通這還用說嗎?葛裡汗那傢伙也招認了。」

  遭一陣慘無人道毒打之後,只剩半條命的葛裡汗早失了意識,被元老會當成默認。「她懷了葛裡汗的孩子,無庸置疑。」

  「葛裡汗?該死!」穆沖雲低咒著。他明明在香塵附近有士兵,怎會因為那傢伙闖入而讓香塵陷進困境?是葛裡汗設計讓士兵離開崗位?

  「元帥,別忘了這個巫女是你帶回來的,你又如何解釋?」

  「步香塵聰明絕頂,這幾年能要花招欺瞞過猲弋所有人,當年要瞞騙元帥一人又有何難?」攔下想為香塵辯解的穆沖雲,穀爾搶先一步開了口。「元帥只是為了猲弋繁榮而帶回頗負盛名的神醫巫女,何罪之有?」

  穀爾轉身迎上怒焰高漲的穆沖雲,卻是對他低語。「別說話,元帥。若公開真相,此時連你也被元老會定罪,就當真沒人救得了步香塵。」

  陡然心驚,穆沖雲明白穀爾說的話並沒錯。

  他若此刻拋了元帥地位護住她,便是與全猲弋為敵,況且以香塵虛弱的狀況來看,他們兩人也許逃不了多遠便會被群眾誅殺。

  他心痛眸光對上她欲言又止懇切哀求,他偏只能壓抑雙拳垂於身旁緊握,指尖幾乎深陷掌心刺出血痕,他最後必須決定保持沉默。

  若現在能保住她一命,要救她還有機會,他不能衝動行事!

  「元帥,依您之見,這低賤女騙徒應該怎麼懲罰?」

  「元老會的意思呢?」心跳狂亂,他絕不能讓人看出他的動搖。

  「這個勾搭族內男人的卑賤女人,欺騙大家,還懷了野種……」

  「不,沖雲,你要相信我,我從沒別人,我只有你啊!你明知道在你之前我仍是處子,我不是……」始終一言不發的香塵,以為沖雲不肯為她辯護的理由是誤解她與旁人有染,終於再保持不了緘默。她奮力掙脫眾人壓制沖上前想拉住他、讓他看清她的真心,卻被穀爾一腳踢開。

  「無恥妖女,矇騙大家不算,竟連穆元帥也想污蔑?元帥怎會和你這樣的妖女有所瓜葛?」

  「不,就算全天下都辱?我的清白,就算所有人都誤解我,但是你不能——只有你不能啊,沖雲——」看他動也不動,表情冷然,步香塵只感到天旋地轉,世界崩毀。為何變成這樣?為何他連一句求情也不肯幫她?方才還信誓旦旦說要守護她的郎君,如今卻變得如此絕情?

  亂了,什麼都亂了……最後聽見他的聲音時,她的希望全數破滅。

  「對於欺世盜名的下賤女人究竟該作何懲罰,在元老會還未做出決議前,就先將她關在三裡外的不歸窟,等候處決。」

  穆沖雲無言地從密封木盒中取出一把小小鋼鑰。

  按理,不歸窟關的是大逆不道的猲弋罪人,惟有元老會共有一把不歸窟的鑰匙而已,可一心掌權的穆沖雲,早在從前為了以防萬一就暗中將鑰匙複製了一把。沒料到今天會為她用上它。

  「總算如元帥所願,因巫女詐騙惡行而使元老會對所有巫醫巫女們絕望,下令處置所有猲弋巫人,穀爾該恭喜元帥即將一圓掌權心願。」

  穆沖雲對穀爾的道賀完全充耳不聞,怔怔凝視掌心銅鑰。

  看穿穆沖雲用意,於是穀爾又道:「元帥,雖然元老會因為不歸窟僅有一個封鎖的出入口而並未派人前往守備。加上現在所有人又正聚集草原上,觀看巫醫們受刑,可即使如此,萬一讓人發現元帥企圖放走她……」

  「穀爾,不許阻止我。」穆沖雲握緊那把維繫香塵命脈的鑰匙。

  要放她出來容易,可最困難的卻是讓香塵逃走。

  當年香塵去而複返,那時他早知香塵對他情深意切。即便現今她身陷困境,他知道她寧願留在此地等到找出法子廝守也抵死不願離開他。但香塵若不走就絕無活命機會。除非她主動離去,否則無法保住她與孩子。

  但要她自願離開怎麼可能?她太愛他,除非他和她一起出奔——

  「元帥六歲那年在穆家百來人面前立下怎樣的誓言,該沒忘記吧?」谷爾的聲音宛若當頭棒喝,敲醒了穆沖雲。

  「……我沒忘記。」他六歲之時,立誓建國,從此只為此而活,倘若他現在放棄所有,那他十幾年來忍辱負重活下來的意義何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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