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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


  「是因為我虧欠你太多,所以你寧願離去,也不願再留在我身邊?」手伸到她腦後,他用力,白髮銀絲沿著面皮一道剝落,黑髮傾瀉,露出令他朝思暮想的容顏。

  「不!」她捂住自己的嘴,拼命搖頭,再也克制不住,淚水潸然而下,浸濕了蒼白的容顏。

  說什麼虧欠?天可明鑒,當年的滅頂之災,不想與他生死與共,是因為,她寧願自己死一百次,也要換得他的平安無事呀……

  「轉運,轉運……」她的淚簌簌落下,每一滴都敲在他的心坎。謝仲濤摟她入懷,將她的臉緊緊壓在自己的心房,失而復得的感覺充實了空蕩蕩的肺腑,溢滿了整個胸臆。

  「不要再離開我了!」不敢放手,生怕這是一場夢,這一放,夢醒了,此刻近在咫尺的她,又會消失不見。

  說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生命不再惟我獨尊,因為多了一個時轉運,絲絲牽絆,無法解脫。

  「不再有滄州謝家了。」輕輕歎息,他的手在脖子上摩挲,拉出一根已經看不出原色的紅色絲線,取下來,拉過她的手,將一道磨損得厲害的平安符放在她的掌心,「我已不再是謝府的二少爺了,你不再有使命,不再是為我消災去厄的擋箭牌。做回你自己,做平常的時轉運,做——我的時轉運……」合攏她的掌心,他認真地看她,「如果上天註定只有你的死,才能換回我的生,這樣的命,我寧可不要!」

  她震驚地看他,已經無法言語。掌中的平安符猶帶他的體溫,透過掌心,一點點地熨燙著她的心。

  「跟我走吧,轉運。只要你我能在一起,即使只有一年,哪怕一日,也好過天各一方。」

  不想哭的,真的不想哭的,可是眼淚卻不爭氣地止不住地向下落,像是一輩子的淚,只在這一刻,就此流盡。

  「如果我們還有機會,就生一堆的孩兒,男的、女的,一家子,開開心心地過活。把過往失去的、錯過的,全部彌補回來,好不好?」

  「一堆的孩兒,一大家子,開心的生活……」她伏在他的懷中,嗚咽著,抬起頭,顫巍巍的手指滑過他消瘦的臉龐,眼中淚花閃爍,嘴角卻有笑紋蕩漾。

  「世俗名利,都不再與我們有關了。」望著淚眼婆娑的她,他握住她冰冷的手指,臉上終於浮現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忘了我是謝仲濤,忘了你是時轉運,你我,從此只是這世間芸芸眾生中的一對平凡夫妻了。」

  是夫妻了,男耕女織,田園度日,忘卻過往種種,只要能重新開始。

  「好……」破碎的聲音,卻帶著期許和希望,她應聲,和他緊緊相擁。

  不再顧忌了,哪怕只有一年,即使只有一天,有了他的承諾,有了他的陪伴,她可以將一切拋諸腦後,當做過往雲煙。

  即使將來,如果他們真的不被命運所容,蒼天有眼、諸神有靈、鬼吏判罰,錯也好,對也罷,她只求輪回轉世,六道之中,能允她和謝仲濤相伴相隨,彼此不再離分,也就足夠。

  足夠了呀……

  尾聲

  夜幕降臨,依稀月光下的溱湖水面,有什麼東西順流而下,被湖水沖刷到近岸,載沉載浮。

  一名男子站在岸邊,俯身探手,將其拾起,展開來,原來是一幅被浸得模糊的畫卷。

  男子望向畫卷漂流過來的方向,片刻後,低垂眼簾,視線定格在畫中人模糊不清的容顏上。

  他們,應該離去了吧?

  夜風襲來,不知為何,竟有幾分寒意逼人。

  男子緩緩轉過身,但見湖岸邊,清明時節民房前懸掛的白色燈籠,內中的火苗掙扎著閃爍了一下,無聲地熄滅。他收起畫卷,盯著暗淡無光的燈籠,若有所思。

  「原朗,原朗……」

  若有似無的呼喚忽近忽遠、忽高忽低,陰森森的,若是平常人聽見,難免毛骨悚然。

  男子仿佛置若罔聞,但見他右手拇指和中指結印,口中念念有詞。迎面吹拂的鬼魅之風撲打在他的臉上,周遭,看不見人影,卻隱約有走路的聲響。

  口中的念詞越來越快,他抬手,指法快速變幻,轉眼間,已咬破自己的中指,輕輕一彈。

  「去!」他盯著正前方,一滴血珠彈指揮出。

  尖細的哀嚎聲頓時響起,風乍然而止,一刹那,一切靜默下來,似平什麼都不曾發生。

  溱湖的波光在不甚明朗的月色下,粼粼閃爍。

  男子收手,半晌之後,才微微歎了一口氣。

  去吧,去吧,天災劫難,盡數已去。

  「時轉運……」他細細念著,抬起手,自衣袖間摸出一尊白玉觀音像。指腹,點上與他極其相似的顏面,一一滑過俊逸的五官。

  「當初,是我欠你。」他低頭,凝視手中的白玉觀音,眼神空無明淨,「如今還了這份情,這筆債,兩不相欠了……」

  他的低語,在夜色中很快地散去,被黑暗吞噬,不復聽聞。

  再看去,湖面月光依舊,湖岸,已不見人的蹤影。徒留一聲歎息,隱隱回繞周遭——

  凡塵俗世皆困擾,還了過往之後,世間之大,何去何從,才是歸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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