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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握緊的手慢慢鬆開,謝仲濤凝視手中被指尖剜出的幾道血痕,「你維護公道,你抱不平,你怨我六親冷漠、骨肉情疏……你義正詞嚴,但你究竟知道多少?以你入府的時日,能夠瞭解其中多少恩怨是非?」

  為了謝昭,同情謝昭風燭殘年得不到他的關照,她情願以下犯上苛責他。她憑什麼僅從她看到的出發,就做出結論,認定一切,都是他的不是,都是他的過錯?

  「我是不瞭解一切。」忍住不適感,時轉運在雪離的攙扶下,慢慢站起身,一步一步向謝仲濤走去,「但我相信,只要你能解開心結,不要再沉浸於過往,無論什麼,都可以迎刃而解。」

  他的手,被自己所傷,道道血痕,交錯在掌心,令她看來莫名地心疼。示意雪離鬆開自己,她走近他的身畔,拉過他的手,想要細細察看他的傷勢。

  「迎刃而解?」在她的手即將碰觸到他的時候,謝仲濤忽然縮回手,倒退了幾步,臉上出現她不曾見過的古怪笑容,看得她心底不由自主躥上一股寒意,「若真那麼容易,你以為我恨這麼久嗎?即使他死了,也不足以抵償他犯下的種種!」

  狠絕地說完這番話,他拂袖,斷然離去。

  方才雪離匆匆而入來不及掩上的門扉,被他狠狠地向後一甩,彈上牆面轟然作響。

  謝昭究竟做過什麼,竟讓謝仲濤對他恨之入骨,至死也不罷休?

  時轉運閉上眼睛,驀然間,覺得偌大的謝府,繁盛之後,隱藏著太多不為人知的秘密,令她膽戰心驚,不寒而慄。

  「梆、梆、梆!」

  已過了三更,夜闌人靜,謝仲濤沒有回來。

  今日,他應該是氣極了吧?所以才也不歸宿,流連在外。

  手枕在窗櫺上,時轉運抬頭看夜幕中懸掛的當空皓月。皎潔明朗,全然不知人間的煩惱憂傷。手心慢慢張開,露出那尊白玉觀音像,精雕細刻之下,惟一缺少的,是面部的五官。

  她熟悉佛尊百像,卻不願意雕琢上千篇一律的表情,多了慈悲為懷,卻少了人間冷暖。想要與眾不同一點,可是考慮了很久,都沒有成形。

  門被由外推開,見走進來的是雪離,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懸起來,但還是開口問道:「太老爺,他——」

  問不下去,是因為多了惶恐;害怕聽見的,是自己不願耳聞的消息。

  「時姐姐,你放心好了。我方才問過康總管,他說太老爺吃了大夫開的藥,已經沒有再咳血,現在已經安睡下了。」

  「是嗎……」時轉運喃喃自語,總算有些安心。

  「時姐姐,天色也不早了,要不,你先安寢了吧?」雪離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說道。

  「也好。」摩挲著手中的雕像,時轉運點頭,自窗前離開,站在雪離身旁,眼看她鋪好床榻,解下帷帳,打理得妥妥帖帖。

  「雪離——」任由雪離為她除去外衫,時轉運半躺在床上,伸手拉過棉被,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你恨你爹嗎?」

  雪離有些怔愣,不明白為何突然之間,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但仍然老老實實地回答:「說不恨,是假的。但窮人家,無力過活又身無長物,除了賣妻鬻女,還有什麼辦法?」

  有些酸酸又無奈的語氣,觸動了時轉運的心房,令她想到當初和爹在謝府外的那一面,很有可能,就是今生最後一次相見。

  緊閉的眼睛有些濕濕的,蘊涵的淚水,飽含了多年的情感積累,冷暖自知。

  「你先下去吧。」時轉運別過臉,硬生生地對雪離發話,生怕被她看見自己眼角已經滲出的眼淚。

  有輕輕的腳步聲,隨後是關門的響動,時轉運慢慢回過頭,睜開眼睛。

  想當年,她也恨過爹將自己賣掉,但恰如雪離說的,窮人家,身無長物,出了賣妻鬻女之外,還有什麼辦法?她能夠理解爹的苦衷,若不是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稍有良知的父母,誰願意將自己十月懷胎的親兒賣掉?

  她和雪離這般的丫頭,尚能在恨意之外多了體諒和容忍,為何謝仲濤,獨獨不能呢?

  好黑,好暗,根本看不清道路在哪裡,周圍死一般的寂靜,沒有任何聲響。

  一步一步探索,聽得見自己的心因為恐懼而狂跳不已,伸出雙手想要觸摸,空蕩蕩的,沒有任何形體。

  好不容易,前面出現火光,驚喜之余,匆匆向那方奔去,越是接近,越是明朗。

  欣喜之餘,加快了腳步,終於看清火把一片,映紅了半邊天空,還有雪亮的刀柄,晃疼了眼睛。

  直覺地抬手,想要遮掩,還未蒙上眼睛,一道亮光閃過,有什麼東西滾到了腳邊。借著光亮,低頭望去,地上居然是一個人頭,脖頸處血跡未涸。

  謝仲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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