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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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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少……」劉老爺些微不滿,要一個丫頭來驗畫已是大為不妥,現在竟然只是要她「看看」就做結論,實在太過輕率。 影響了謝仲濤心情的人,從來都沒有好結果,可憐這位劉老爺死到臨頭仍不自知,時轉運倒真是有些同情起他來。 謝仲濤擺手,不理會劉老爺,只是盯著時轉運,繼續問她:「真,還是假?」 明明已經知道了結果,還要這般戲弄,真的很好玩嗎?暗地裡歎了一口氣,時轉運垂下眼簾,凝視畫卷片刻,開口道:「假。」 「一派胡言!」聽見時轉運的結論,劉老爺拂袖,大聲呵斥。 「劉老爺,你聽到了?」謝仲濤滿意地點點頭,瞥了一眼怒氣衝天的劉老爺,「轉運她說,是假的。」 「二少,你——」劉老爺有些氣急敗壞,「你怎可憑一個無知丫頭的妄言,就斷定這幅畫是假的?」 「轉運說是,肯定就是。」謝仲濤悠悠然地回答。 「二少何以如此肯定?」對他的篤定,劉老爺怎麼也想不通。 「問得好。」謝仲濤轉身坐下,接過茶水,細細啜了一口,沖時轉運點點下巴,「轉運,你說說,為什麼?」 見劉老爺將驚異的目光投向自己,時轉運伸手撫過畫卷,低聲說道:「因為——這幅臨摹周窻的《調琴啜茗圖》,是我畫的。」 「怎麼可能?」顯然不相信,劉老爺伸手指著時轉運,「老夫找人鑒別過,畫工筆法,確是周窻筆跡,還有畫紙質地——怎麼可能?」 「劉老爺——」謝仲濤從旁提醒,「你不要忘記,我謝家經營商貨何其多,僅就古玩贗品,全國商號近百,這種東西,你要多少,庫房儘管挑選就是。」 「可是,這麼逼真的東西——」還是不死心,不敢相信自己大手筆買來的畫居然是臨摹的贗品,劉老爺還在垂死掙扎。 「真品一件,豈能人人盡得?贗品無數,應有盡有,謝家商號能夠盈利,不做逼真,怎會有人求購?」慢條斯理地說話,謝仲濤示意時轉運將畫遞給他,出其不意猛然一撕。好端端的一幅畫,驟然變為兩截。 「若是劉老爺真這麼喜歡周窻的畫,我倒是可以贈送。」有幾分痛快地看劉老爺面如死灰再也說不出話的樣子,謝仲濤伸出手,早有準備的家僕迅速遞上一幅畫卷。他接過,站起來,走到桌前展開,示意劉老爺觀賞,「這是轉運兩年前臨摹周窻的《簪花仕女圖卷》,當做是我的賠禮,保證比先前那幅更加逼真。」 言罷,他將畫卷起,放入檀香長盒,遞給劉老爺。而後者,連道別都來不及說,就慌慌張張狼狽離去。 「這種不知分寸的人,下次不必引見!」一張笑臉逐漸冷凝,謝仲濤吩咐家僕。 「二哥,你可真夠狠的。」見識了他「笑面虎」吃人不吐骨頭的手段,謝季浪自歎不如。 「我討厭他的笑聲。」謝仲濤輕嗤一聲,簡單闡釋理由,舉步要走,忽然發現視野中少了一個人,「轉運呢?」搜索了一遍,眾人之中還是不見她的身影,他問謝季浪。 「方才老爺子差人來叫她,你正在痛快,我不敢打斷你的興致。」謝季浪回答,表明不是自己知情不報,而是事出有因。要怪,也要先怪他逞口舌之快。 謝仲濤白了他一眼,對他的貧嘴不置可否。目光掃過被他撕成兩半落在地面的《調琴啜茗圖》,有不知名的東西從他眼中一閃而過,稍縱即逝。 「時轉運?好名字。你爹娘以此為你取名,是希望你人如其名,時來運轉嗎?」 華衣少年俯身案幾,專注地凝視一尊石佛。對總管帶進房的小丫頭,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語氣中有幾分難掩的譏誚。 「三十兩銀子,足以買下一個時運不濟的時轉運。」 「時轉運——」 「有意思。」不在預期中的回答,倒勾起了他的興致。華衣少年喚住一旁緊張得想要責駡時轉運的總管,轉過頭,終於正眼看她,「三十兩?如此一來,你可是府中價錢最貴的丫頭。」 居高臨下的視線逼人,令她感到莫大的壓力,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勉強自己沒有退縮,倔強地抿緊了唇,與他對視。 一隻手橫空伸過來,緊緊捏住她尖削的下巴,生疼得厲害。 炯炯的目光在她常年因為營養不良的黃瘦臉頰梭巡,精明中猶帶幾分算計,「康總管,去轉告太老爺,這個時轉運,我收下了。」 緩緩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好端端地躺在床上,四周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時轉運翻身坐起,半倚在床柱上。在黑暗中,愣愣地盯著不遠處的燭臺發呆。 從被賣入謝府到與謝仲濤初次相見再到成為他的侍婢,不知不覺間,時光已經匆匆飛逝六年。 察言觀色,小心翼翼地伺候,盡心周到,由最初的忍耐到而今的習慣,原來,賣身為奴,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歎了一口氣,慢慢下得床來,走到燭臺邊,打燃火折,燭火搖曳,紙窗上映出她的剪影。 出神地凝望,一時有些恍惚,似乎回到很久以前,她和娘親在昏暗的燈火下縫補他人的舊衣,賺取微薄的收入,貼補家用。 那時候,日子過得清淡淒苦,雖不及錦衣玉食的生活,但父母弟妹俱在,安貧樂道之中,別有溫馨自在。 不像現在呵…… 正在冥想,冷不防被人由身後環住。時轉運嚇了一大跳,正要呼叫,一隻手捂住了她的嘴,接著是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是我。」 神經稍微放鬆,她轉過頭,看見的,是謝仲濤半明半暗的臉。 「二少爺——」她壓低了聲音,停止掙扎,同時後退一步,想要拉開彼此之間的距離。 不料想,謝仲濤緊隨她的步伐跟前一步,手中力道不曾放鬆半分。 「二少爺——」雙手抵上他的胸膛,時轉運略微提高聲調,語氣有些薄怒。 先後兩聲稱謂的語氣大相徑庭,前一句,是尊敬;後一句,是警告。 見她白皙的面龐上染上紅暈,明明羞惱不已卻又在勉強壓抑的模樣,謝仲濤終於放開她。 一得到自由,時轉運低垂眼簾,立刻退離三步之遙。 瞧她如驚弓之鳥的模樣,謝仲濤搖搖頭,出言調侃:「轉運,你膽子是越來越小了。以前我也如此驚嚇過你,不見你有如此惶恐。」 「當初年紀尚小,嬉戲玩鬧,情有可原。少爺與奴婢,畢竟是主僕,更何況男女有別,應多加顧慮,以免落人口實。」靜默半晌,時轉運輕輕開口,如是說道。 「你是說,以後我不可再如此親近你?」高深莫測地自上而下看她,不是沒有聽出她的言下之意,他卻故意要裝作聽不懂。 秀髮如雲,亭亭玉立,由他的角度,可以清晰看見她纖長的眼睫在輕輕顫動。 時轉運,當年那個羸弱不堪的小丫頭,果然是女大十八變,如雨後荷花一般,映日別樣紅。 「奴婢沒有這樣說過。」時轉運辯解,懊惱自己永遠比不上他巧舌如簧的口才。 「有區別嗎?」她是沒有說過,但是逐字逐句卻都是這個意思。 沒有區別,但她卻不能如此回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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