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風聆海 > 賀新郎·無豔 | 上頁 下頁 |
十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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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窗牖外透來寒意。 她雖夢醒,卻還在被窩賴著,反正望江關出遠門、天缺不在,她一個人也沒啥事好做,早膳呀,是為那藥汁熬得比誰都難喝的凶爹爹吃的。 說什麼安眠、定神、補形、去鬱……一年下來,直把她當藥罐不厭其煩地灌,弄得她現在一看黑漆嘛烏湯湯水水的東西就反胃作嘔,上回還差點把告大娘特意送來的芝麻糊盡吐出來。 「人事要盡。」他不逆天,卻老說。 「可我總覺得你盡得比誰都多!」她也不忘咕噥,蹙眉擠眼,苦哈哈硬吞。 然後天缺會端來甜品,蜜豆或栗羹,偶爾還有南方果物,天缺久久從海外帶回,這半年,他跟著任雲娘、潭十洲夫婦學作生意,越來越少在家。 她好想念那三人相伴的日子。每天每天,望江關覷空教她說話時,天缺就在一旁讀書習字;偶爾她難得不煮焦飯,兩個男人便像餓鬼頭胎似的直把鍋碗翻空…… 但,望江關是對的,人永遠都不可能過一樣日子,她漸漸明白。 漸漸明白這世上沒有永遠的家人。 漸漸習慣那僅僅一年多前還是她全部天地的遠穗樓,已經好遠、好遠,再不可能存在了。 冷啊冷,凍得她直哆嗦,昨晚又忘了往炕下添柴,平常要是讓望江關看見,免不了一頓輕斥,甚至逼著她自己煮鍋紅糖姜湯,撐著肚子喝完。 那男人還是東跑西走當人主子去最好,做大夫太嫌婆媽! 呵,雙手捂臉吹氣,她笑了。 笑中一抹寂寞,騙不了自己…… 當人主子才不好呢!一點兒都不好! 霧氣漸散,看來是個暖陽天。 隔壁隱隱傳來告大娘喝罵媳婦的聲音,她聽了一年,從滿頭霧水到半知半解,這把個月才算是把望家語學通,但文字還是不行,寨裡能看懂她東霖文的人不多,而且禁忌。 雖然望江關為她解釋過東霖與望國的歷史,但她就是不懂,無非是兩百年前的陳年舊事唄,作啥望太公和望天闊每回見她就一臉慍色。 後來她氣不過,有回在給頭人開會的宵夜裡悄悄下了巴豆,那時她笨,早知就該拉著望江關、天缺、任雲娘和任老爹一起作戲鬧肚疼的…… 後來頭人們就轉往「任家酒肆」議事了,後來會上主屋家門的人就越來越少。 無妨,她不需要太多人,尤其那些爭著要給望江關找麻煩的人。 說什麼土地糾紛、官司訴訟、鄉閭械鬥、商隊爭港…… 有時甚至連海裡魚蝦不投網、河底金子淘不到、草原馬兒不吃草、山上林木砍不倒這種雞毛蒜皮小事也當天塌下來般飛鴿報告! 更別提那或南或北三不五時的海神繞境、山神顯靈、豐年嘉會、婚喪喜慶。 一回,她接連先跟著望江關北上苗家數寨賀年,然後兼程返回,直直累倒兩匹馬後才趕上「南村」一艘新船的下水禮;誰知新船出港還飄在有無灣上不及入海裡,「礦村」那頭便傳來山間急雨、唯恐怒河潰堤改道的消息…… 自從那次,她就很少隨他四處奔跑了。 知曉他為顧她,滿腹憂思硬是多分一份,既然答應他乖乖又好好就該賣力做到。她實心眼,認定就不改,這性格是遇上望江關後才慢慢清楚的。 「笨丫頭……」他總笑說,故意將她為學家務而挫傷的指頭塗得紅黃青紫,嚇得告大娘三天不敢再教她。 哎,才想著,手上又給細針紮出一粒珠圓,天缺少數幾件還留在家裡的衣服又教她搞髒了,真是……敗事有餘,她懊惱。 「菂娃子,早市要關了喔!」告大娘聲到人未到,她連忙丟了衣服搶先竄出。 正好掩上廳門,告大娘出現院口。 「來了,走吧。」她迎上,連柵門都不讓告大娘推開。 這家是他們爺仨的,多了便嫌礙眼。 她會努力把該學的學好,屆時,連告大娘都不讓來了。 「你想學蓮花酥?」告大娘一臉詫異。 嗯,原來那叫蓮花酥喔,她點頭,心底漫想。 早先她只是把夢裡豐兒娘親送來的糕點形容給告大娘聽,想學倒是其次。 因為不這樣,告大娘不會多說什麼,若非一年前差點害死她的經驗餘悸猶存,告大娘大概便會像其他村婦一樣,能躲她多遠就多遠。 唉,醜人天生罪過嗎?好歹她也努力著笑口常開,人前故作乖巧,甚至連老讓臉上捂汗起疹子的面紗都委屈戴了,唉唉,其實她自己一點都不在乎啦,只不想望江關和天缺為她分心愁煩。 「作啥學那種中看不中吃的西島東西?」告大娘指使媳婦兒先去茶棚占位,接著回轉問她。 咦?西島嗎?她一直以為豐兒該是望家人…… 「那是西島喜餅,多半是賀生日、祝婚禮時作的,」見她發怔,告大娘自顧自說:「大概就是油皮、油酥、細糖、蓮蓉、色素之類的亂攪一通,再一瓣一瓣作成蓮花形狀拼湊起來,又甜又膩,要我做還做不來那麼難吃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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