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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騎腳踏車的感覺介乎于虛幻與現實間。

  風冷冷,滾動在地面上的腳踏車幾乎在飛;輪轉轉,汗流浹背一踩一踩的感覺也的確是真。

  無須蹺課、逃家,路小冉再不是以前的路小冉,唱歌是她從小到大唯一保留下來的習慣,不同的只是,自從遇上楊澤,她就敢撇出心底大聲唱了。

  我總是在夜裡 比白天近要清醒 有時不言不語 直到天明

  他們說寂寞也是 一種無可救藥的病

  沒有痛苦來的那麼嚴重 卻比孤單 剜骨折心

  像我這樣的心境 外加一把年紀 是不是就沒有 詩情畫意的權利

  一首動聽的情歌 也要有人願意聽

  然而心碎淚水寫成的歌 不知道應該 要唱給誰聽

  這首歌……原來是準備著要在今年唱給阿澤聽的……

  然而,路小冉邊騎邊笑,阿澤的生日過了有半個月了吧,她下意識算著。

  唱首情歌給誰聽 唱完了倩歌 是不是只好認命

  唱首情歌給誰聽 唱完了情歌 是不是只好死心

  唱首情歌給誰聽 唱完了情歌 是不是只好認命

  唱首情歌給誰聽 唱完了情歌 是不是只好死心(注五)

  她的記憶總是飄忽旁蕪著沒一個深,唯獨關於楊澤的那部份例外。

  副官爺爺寫給她的信真的留到二十歲才拆,那一年,她曾經想過放棄等待。

  可是傅觀隔了十幾年才告訴她關於自己與妻子結離四十載卻只相守五年的故事阻止了她。「值得了,這一生終歸不枉。」老人家絕筆于此。

  所以她就繼續等了,等啊等,又是五回寒暑。

  二十五歲那年,朱柏愷在軍隊中過的很慘,有時間就寫信給她,沒時間還是寫信給她,有時好幾天一箋厚厚折疊幾乎要爆出信封了,有時一天好幾封……

  她總捧著這些嘔心瀝血的情意如履薄冰,她對他內疚,不勝負荷的內疚。

  後來她終於受不了學著人家買了組網內互打的手機一人一隻,朱柏愷樂得幾乎要發瘋了,她也只好強打精神努力傾聽他稍來電話,任憑那看不見表情的聲音傳遞著來來去去,只要他高興多些,她那無法回應的內疚就會少些,斷了線更散了、沒了。

  這……公平嗎?

  她也很想問問楊澤,真想。

  第十加一次的最後試驗就是這麼來的,雖然機會很小的,微乎其微。雖然她真該當面去找他,問清楚,講明白。

  可,她也再沒勇氣多踏出一步了。記憶困擾著她,當年若不是自己一時奇怪沖出去拉他,兩人的交會或許就只留在新公園那場各自難堪間使嘎然停了。

  那樣,楊澤就不會因為她的任性而差點致罪。那樣,他就可以早早接著自己的計劃自由飛了。那樣,會不會比現在這樣還好?那樣,生命裡再沒有楊澤的路小冉會不會知道後悔?

  第十年過去,她終究沒等到答案。

  朱柏愷在第十一年向她求婚了,真要算起來,他等她比她等另一個他還久。

  心底很明白朱柏愷之於她的印象一直是淺淺的。

  很多很多的淺加起來會不會是另一個深?

  她要自己去試,在對楊澤的記憶變質以前。

  明知不該,楊澤還是追著來了。

  畢竟女孩家會選擇夜間出門並非常事,夜間出門又只為騎車唱歌更教人匪夷所思。

  況且,她行動自若目光星爍,看來再清醒也不過,實在不像夢遊。

  一圈。兩圈。……四圈五圈、六圈、七圈八圈……馳騁在涼風與樹香間,路小冉舒爽清緩的嗓音根本與靜夜融為一氣。

  楊澤幾乎癡了。不自覺越走越近。記憶翻騰……

  第一次拿石頭砸他凶巴巴又神經兮兮的小冉跑出來了。第二次沖出來搶他活靈靈又緊張兮兮的小冉跑出來了。補習街上哭著浙哩嘩啦誤會了他騙她的小冉跑出來了。溪頭竹林間唱著紫竹調說著好喜歡好喜歡被他違心拒絕的小冉跑出來了……

  而眼前,他所惦念的小冉活生生一夕長大,不只文字語氣聲音旋律或理路思緒,她的眼眉神態、成熟與自信,她的一顰一笑嫣然倩兮、恬慵便仿佛夏夜裡輕輕綻開的一樹緬桅,風來花吹,江香送暖,飄逸著展舞,宛轉地、旋飛,直至塵埃飄駐快意止定,瞬間張落滿地鵝黃鑲雲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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