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風光 > 巧舌酒娘 | 上頁 下頁 |
十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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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質問,切切實實的質問,這種態度令於曦存攬起了眉。 「請問將軍,有什麼不對嗎?」她老老實實做生意,不偷不搶,在他眼裡又哪裡不對勁了? 「下回直接把他趕出去就好了,囉嗦那麼多做什麼?」海震其實最不開心的,是她虛以委蛇的態度。她從小連他都敢嗆了,怎麼會去討好一個看起來沒什麼斤兩的傢伙?「你根本不需忍讓他,難道這次我不在,你就真的陪他喝酒了?」 「從我接下明月酒肆到現在,只陪你一人喝過酒。」她忍氣和他解釋,「至於他,我頂多和他聊兩句,因為他是我不能得罪的人。否則你以為我不用做生意了嗎?今天因為是你鎮北將軍趕他出去,他才不敢吭聲,如果是我於曦存趕他出去,保證明天這酒肆就不用開門了!」 「他敢!」 「他有何不敢?他父親是都指揮使,這京城的駐軍都歸他爹管,其實連你這從邊疆回來的鎮北將軍,在京城裡軍權都沒他爹大,恐怕還要讓他三分,你以為我這升鬥小民,能和他爭什麼?」 其實也是自個兒開始掌理酒肆後,她才知道過去爹有多辛苦,遇到有錢有勢的客人故意找碴,還得忍氣吞聲。她今天能練就一身不卑不亢的功夫,去應付難纏的客人,她自認已經很不容易了,他卻就著這一點怪罪她? 「我就不相信天子腳下沒有王法!」或許是海震看蔡增特別不順眼,仍是覺得不需要忍讓這種人。在他的世界裡,一切都是直來直往的,遇到人搗亂,打不過報官就是,多說無益! 「但是王法管不到他頭上!」她自嘲地一笑,這幾年見的人多了,她早知道世道不是她想得那麼容易。「官官相護你不懂嗎?誰的錢多勢大,誰就說話大聲。你知道嗎?這人三天兩頭就來求親,以我一介弱女子,要花多大的精力才能保住自己不讓他糟蹋了?如我答應了他,隨時可以當貴夫人,何苦還要天天和他周旋?」 這是很無奈的官場文化,海震或多或少也懂一點,因為不是人人的功業都是像他一刀一槍打出來的,真實到無法抹滅,有很多時候,沒有人包庇沒有人提拔,再怎麼有才有學仍是冒不出頭。 思及此,火氣小了一些,可是他只要一想到他不在時,於曦存就是這麼應付客人的,心裡就老大不舒服,不由得口不擇言地埋怨道:「但你老和這種人糾纏,壞了自己名聲,難怪你到這個年紀了還沒嫁出去……」 聞言,於曦存表情一冷,指著酒肆大門。 突地,他話聲一頓,隨即知道自己說錯話,可惜已經來不及了。「小酒蟲,我不是……」 「大黑熊,你給我滾!你如今如此低看於我,讓我心寒,我開始懷疑,只為一個人釀果子酒,是不是值得了!」 接下來幾天,海震天天求見,都吃了閉門羹,橫豎他希望她不畏權貴,拒絕客人的糾纏,那她就拒絕給他看! 不過因為他熱切求原諒,而他也當真不敢再翻牆過來,如此卑微的態度讓於曦存的氣消了不少。只是他那句無心的話,可切切實實傷了她的心。 她已是二十歲的老姑娘了,雖然她的容貌過人,但沒有背景又無依靠,一身釀酒的手藝到了別的地方也沒什麼用,因此對她有興趣的,總是有錢有勢想娶小妾的人家,沒錢沒勢願迎她做正妻的,也不過眼紅她父親的明月酒肆,和五花釀等名酒的配方罷了。 她一直不願嫁,還不就是心裡有人了。雖然她明白自己和那人或許不會有未來,但仍存著得過且過的心態,想著能多陪在他身邊一天,多期待一天也是好的。 反正,她早把自己的未來砸在明月酒肆了,瞧瞧那些嫁與人妻的女子,無論成親之前是一方才女或風華絕代,最後有好下場的,又有幾個人?所以她不如專心釀酒、賣酒,最後老死在酒肆,也不算晚景淒涼。 為了不讓自己繼續胡思亂想,她索性走出櫃檯,在酒肆裡幫忙,當個跑堂的小二。到廚房取了酒菜,分送各桌。 然而在她送到最後一桌時,略微對這桌的客人留了點心。 在明月酒肆唯一的廂房裡,開門後甚至還有屏風擋著,甚是隱密,通常是明月酒肆備給好靜或是身份特殊的客人使用。廂房裡是三個大男人,體格都十分健壯,其中一個留著大鬍子,一個眼睛特大,還有一個有著高高的鼻子,三個人長相都不太像漢人,卻穿著漢服,總有種格格不入的感覺。 更重要的是,他們聊起天來,用的都是突厥語。其實京城裡會講突厥語的人不少,除了那些胡商,一般會講的多是商旅,聚集在東、西市附近。 明月酒肆位在南市,而南市近幾年來已沒落許多,根本沒幾個胡人想來做生意,這三個講突厥話的在此時出現,確實突兀。 突厥其實是由好幾個部落及民族組成,由於地廣人稀,故內亂後,彼此的語言多有分歧,甚至較遠的北方突厥部落說的語言,靠長城較近的突厥部落還聽不懂。這三個突厥人,說的就是罕見的突厥語,才令於曦存感到特別。 幸而于掌櫃年輕時也是個周遊列國的商旅,妻子生了女兒才在京城落腳,他對於突厥語頗有研究,也教了於曦存不少;加上開酒肆原就會遇到一些三教九流的人,所以她恰好能聽得懂這三個人的對話。 送好菜後,她假意告退,身子一閃到了屏風後,拉長了耳朵聽他們的對話—— 「……看來漢人的狗皇帝真的相信可汗退兵了,他們那個將軍已經回朝,各部隊也歸建,現在留在塞外的剩不到一半……」 「可汗要我們來京,是要監看漢人皇帝的動作,看來他現在還很安份。」 「哼!阿史那及羅居然會死在漢人手上,簡直是奇恥大辱,這仇我們一定要報!」 於曦存聽得冷汗直冒,正想悄悄退開,卻突然聽到裡頭其中一個大喊了一聲,「誰在偷聽?」 這下跑不掉了,於曦存腦筋快速地一轉,索性大大方方地由暗處走出,佯作無事地道:「三位客人,我方才忘了問你們要不要添酒了!」 但那三個突厥人根本不管她說什麼,雙眼狠狠地一眯,刻意用突厥語道:「你聽到我們說什麼了嗎?」 「什麼?你們在說什麼?抱歉,三位客人會說漢語嗎?你們說什麼,我聽不懂啊……」於曦存故作一臉茫然,無辜地表明她不懂他們的異鄉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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