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筏爾黧 > 無名指曲線 | 上頁 下頁
四十三


  跑車瞬間化作兩道閃電沖了出去,街道兩旁的人們也在那一瞬沸騰了,口哨聲此起彼伏。

  曲線的手檔變速竟然會如此精確,是派恩始料不及的,要比無檔變速更加的準確,那就奠定了可以超越一切的速度。

  她先一步鬆開了離合器,也就先一步搶佔了馬路的中央位置,用熟練的操作技術,阻擋著他的超越。

  她通過反光鏡向後看去,銀灰色跑車緊緊地跟隨在她的車後,不離不棄。漆黑的天空下,風馳電掣,兩旁的物體一閃而逝。

  一直被他從身後注視著,有種很奇怪的感覺,和以前緊張刺激的比賽不一樣,是一種不可思議的幸福感。突然好像就這樣一直開下去,沒有盡頭。

  內心起了變化,她強迫自己冷靜,把心一橫,驟然將車速飆升。場面呈現了令人頭皮發麻的速度感與刺激感。

  黝黑的柏油橋面,狹窄的彎道,兩車並駕齊驅……銀色跑車忽然刹車失靈,向路邊的圍欄上一頭撞去……

  急促的急刹車和巨大的碰撞聲幾乎是同時響起,似乎把什麼東西割裂了般。

  曲線魂飛魄散地沖下車,響聲撕扯她的視野聽覺。

  「派恩……」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鋪天蓋地襲來,如萬箭穿身,椎心刺骨。

  跑車在經過幾個空翻之後與水泥地面接吻,伴隨著一聲低沉的破碎之音,震撼人心的火焰將整個夜晚點燃。

  曲線圓睜的眼頓時失去焦距,眼前一黑,整個人倒了下去。

  在昏迷過去的一刹那,一道紫色的光影穿過火海,像是一道閃電,那種速度遠遠超出了人類的目力……

  在那一瞬間之後,派恩躺在病床上,全身綁上繃帶。賽恩特靜靜站在床邊。

  當曲線沖到床前,看到眼前的景象時,整個人瞬間呆掉了。

  她臉色蒼白如紙,呼吸困難,一陣昏眩襲來,她頓時支撐不住,全身骨頭好像快散掉似的,整個人搖搖欲墜。賽恩特及時扶住她。

  「你不會有事的……你一定要醒過來……」

  她口唇顫動,頹然倒在床邊,痛苦地祈求著,手指緊緊握著派恩的手掌。

  「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我要和你賽車,你就不會……如果你醒來,我什麼都依你……」她痛苦地哭著,劇痛讓她幾乎暈厥。

  派恩身受重傷,昏迷不醒,曲線變得更加脆弱敏感。她坐在床邊,緊緊盯住派恩的目光中失去了光澤,仿佛一團死灰,呆呆的。好像在她的世界裡,除了憂傷,什麼也看不見。

  半個月後,派恩終於醒來。她突然像被注入了新生命似的,整個人處於亢奮狀態。對派恩又抱又親,噓寒問暖,一如他們聖誕前夕相戀的那段日子。

  隨著派恩的身體漸漸好轉,她的熱情卻漸漸冷卻下來,雖然依舊將他照顧得無微不至,但話語和親昵的動作越來越少。

  這天傍晚,曲線坐在床邊,靜靜為派恩削著蘋果。派恩安靜地看著她充滿女性化的動作。雪白粉嫩的手腕上套著鉑金手鐲,相比于飆車那晚一身黑色打扮的冷美人,此刻的她一襲粉紅碎花的雪紡裙,顯得格外惹人憐愛。

  沉默了許久,她突然開口: 「賽恩特說你就可以出院了。」

  「是的。」愛憐的眼光對她寸步不離,他似乎在期盼著什麼。

  「你什麼時候離開香港?」她沒有看他,只是低著頭望著手中的蘋果。手鐲因為輕微的動作而發出柔和的音韻。

  心略微一痛,但他不露情緒,不答反問:「你希望我離開?」

  「你輸了,不是嗎?」她還是不看他,害怕被那雙充滿憂鬱卻又無比溫柔的眼睛征服。

  派恩背靠著枕頭,專注地凝視著她低垂的容顏,眼神晦澀。良久,他才發出聲音:「是。」

  他承認,聲音卻那麼苦澀、那麼無力。他不知該如何形容此刻的心情,失敗至極,胸口被一股沉積的痛楚壓迫著。

  他的認輸並沒有讓曲線快樂。她仍在怪他毀了自己五年的心血,她還是不願意原諒他,所以趕他回紐約,其中,賭氣的成分居多。

  為了喘口氣,她匆匆離開病房,來到醫院的後花園。

  纖長的手指用力抓緊欄杆,她只想用這種方式抑制住眼中滿蓄的淚水。突然,一道溫和的聲線緩解了她的緊繃……

  「我希望剛才的話,只是你一時賭氣說出來的。」

  她回頭,賽恩特竟意外地站在她身後,什麼時候的事?!

  面對她的詫異,他微微一笑,沉穩、優雅而靜謐,「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那麼狹窄的彎道上超越你嗎?」

  「那是他的最後機會。」傷心的嗓音裡有一種古怪的聲音。

  「你錯了。如果他要超越你,隨時都可以。」

  她的鼻尖一酸,被風吹冷的眼睛隱隱地紅了。

  「你的確是一流的車手,即使對男人來說,你都是最強勁的對手。但以你的實力,要打敗F1的世界冠軍還要磨練十年。」

  她忍住淚意,疑惑地回視他,「只要會開車的人都知道,世界冠軍是森納維爾。」

  「沒錯,五連冠的確是森納維爾。但是,世人並不知道,森納維爾只是一個代名詞,而不是一個人。每年獲得冠軍的森納維爾都不是同一個人。」

  曲線內心一震,「不可能。大家看到的森納維爾都是同一個人。」

  「哈裡·胡迪尼在觀眾面前讓大象消失,知道是怎麼變的嗎?」在短暫的笑容之後,賽恩特以不變的優雅繼續著,「是誤導。大腦相信眼睛看到和耳朵聽到的,十多億雙眼睛看到的,只不過是表面的森納維爾。」略微停頓,他又道,「上一年的森納維爾,是派恩·索博爾。」

  曲線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蒼白的臉一片震驚。

  「不可能……」

  賽恩特微微一笑,「回到剛才的問題,為什麼他要在那個狹窄的彎道超越你。原本他一直緊跟在你身後,是要護著你安全到達終點。他準備在臨近終點的最後一刻超越你。但比賽進行中,他突然收到消息,前方有車輛駛來,所以他改變原定計劃,決定立刻超越你,擋在前面逼你減速。只是沒想到,他的車子竟然會失控撞上防護欄。」

  曲線聽了,心臟刺痛不已,淚水倏忽而下!

  「因為極速拐彎超越對手讓車子失控是很正常的現象,但以他的技術來說卻是十分低級的錯誤。如果我估計沒錯,當時失控的是你。在賽車世界中,任何一個細小的錯誤都會導致局勢驟變,所以作為車手必須精密地掌控一切細節,而要做到這一點車手必須具備平和的心態。你情緒不穩定,心態發生變化,反應自然也隨之起伏。所以車子掌控不好,不能精確把握狹窄驚險的車道。在兩輛車並駕齊驅、緊緊挨著卻進退兩難的情況下,你的車子很容易失控。不過,只要對手的車子脫離軌道,給你足夠的空間控制車子,你就不會有任何危險。所以派恩將車子撞上防護欄,讓出位置使你安全駕駛過去。」

  淚水開始氾濫,滑過臉頰,潔白的牙齒輕咬著有些風乾的嘴唇,她的雙手在微微的顫動。

  「如果你認為他之前的行為是自私,那現在的行為是什麼?你真的認為他是自私嗎?他愛你更勝於自己的生命。為了你,他可以放棄一切。如果你幸福,他會放你走。其實,自私的是你自己,你一直只想到自己,從沒有替他想過。如果他失去你,他會怎樣?你可以解脫,卻留下他一人在這世上痛不欲生。這就是你想要的結局嗎?你說愛他,卻沒有真正為他做過什麼,唯一做的只是逃避。你在傷害自己的同時也傷害愛你的人。」

  她無法言語,兩行淚水從眼睛裡肆意滑落。

  「普通人的生命很短暫,為什麼還要自己去縮短它?如果是為了能和自己愛的人一起老死,那麼縮短生命又何妨?」

  「……」她被淚水刺痛得閉上了眼睛。

  「沒有人能保證明天的事,也沒有人可以保證愛一個人多久,但只要我們學會珍惜,懂得責任,這份愛就會長久。每一天,都好好去愛去珍惜並且不後悔,只要所愛的人快樂,又何必在乎自己得到多少回報。」

  好久,她抬起淚眼,透過朦朧的視線望著他,那充滿智慧的眼睛深邃且明亮,配合了成熟的風采。逼人的氣勢,令人對他產生了一種莫名的敬意。

  「知道嗎?我很想討厭你。」

  賽恩特淡淡一笑,幽雅地走到一旁,抬起頭仰望著漆黑的天空,不語。一雙黑如夜的深邃眼睛,隱約透著幽深的紫色,像是可以穿透人心。

  「為什麼他不告訴我事情的真相?」她傷心反問。

  「因為,他的雙腿已經無法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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