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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他不愛她,她早就清楚;他們會離婚,這是已知的結局。但當一切擺在面前時,心卻痛了起來,難以承受,為什麼會這樣?

  默默隱忍,可眼眶還是濕了。

  她怎麼會愛上這個男人呢?

  是的,她想她是愛上他了。不是有點喜歡,是愛。已經泥足深陷,無法挽回了。

  是什麼時候中的毒,卻渾然不覺?

  也許是在他向嘉米爾牧民噓寒問暖的時候,也許是在他孑然一身仰望星空的時候,也許是在他掉落大海離她而去的時候,也許是在他用古老的非洲語言讀信給女兒聽的時候,也許……是在第一次看見他微笑的時候。

  疼痛的心,在回憶的影像中沉得更深,不能自拔。她對他的情感,比她相信的、比言語所能表達的還要深。

  他不經意的舉動,在不經意間,深深感動了她。不,也許那正是他的手段,但她卻陷進去了,不知不覺地陷進去了。

  她怎麼會愛上這個男人呢?閉上眼睛,任淚水無聲滑落。

  按照約定時間,西裝革履的律師來到撒督家,看見女主人坐在後花園的椅子上,一動不動,一身高雅的黑色裝扮,冷得端莊、執著和沉靜。她戴著紫色墨鏡,襯托出優美的鼻樑和紅唇,散發出幽雅而凝重的氣質。

  她的心,正在平靜下慟哭著。

  「狄官……」律師的職業病,習慣成自然。

  「在簽字之前,請叫我撒督夫人。」她的語調出奇的平靜,但乾澀的嗓音,洩露出哭過的痕跡。

  律師將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文件放在她面前的桌面上。文件上,早已簽上穆恩的名字。

  「撒督夫人,職責上,我需要和你解釋清楚,如果你們雙方同意,從現在開始就是分居期,一年之後就可以正式離婚。如果雙方任何一方不同意,就需要兩年。但是你丈夫承認有外遇行為,這段感情已經到了無可挽救的地步,他同意簽名離婚,只要撒督夫人在文件上簽署,你們的離婚就即時生效,你將得到女兒的監護權和整個撒督集團。」

  墨鏡下的雙眸,湧現難以置信的震驚。

  為什麼他將女兒交給她?

  為什麼他將所有財產留給她?

  為什麼他突然之間捨棄了一切,親人、財富……

  一年婚姻,他得到了什麼?確切地說,他什麼也沒有得到,除了那次酒後亂性。

  他強迫和允諾的一年婚限,是因為他自大到以為她會愛上他,還是出於別的原因?

  心緒紛亂,無法理清。許久之後,她輕垂眼瞼,目光落在左手無名指的戒指上,睫毛微動。

  「簽字之前,我有個要求。」

  「請說。」

  「我要見他。」

  沒人知道穆恩的行蹤。

  一股莫名的強烈的不祥預感盤踞在狄米絲的心頭,揮之不去,讓她心慌、焦慮,仿佛他已經徹底地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除了死亡,還有什麼能夠令一個人捨棄自己的親人和財富?

  在她彷徨無助時,鬱夜出現了,給她一張地圖,告訴她:「按照地圖上標明的路線走下去,你會找到你要的男人。」

  按照指示,狄米絲首先找到穆恩的私人秘書。這位學識和經驗都十分豐富的老秘書回憶道——

  「在我的印象中,他幾乎每天都有寫不完的信,尤其是寫信到非洲。是用筆寫的。」老人特別強調,又道,「也只有在寫信的時候,他才會寫字。任何其他文件,他都是通過視網膜掃描來簽署的。我想,那些信件對他來說,一定有著特殊的意義。」狄米絲默默聽著,心緒波動。

  結婚一年來,她常常看他教女兒寫信,寫些艱澀的非洲古老文字,還有世界各地的其他語言。她坐在一旁忙著、聽著、看著,感覺那是一種幸福。

  她來到非洲。在這裡,有氾濫的艾滋病,有成千上萬攜帶著HIV的孤兒,有無盡的痛苦和死亡……還有,關於一個偉大又神秘的慈善家的傳說。他帶來昂貴的救命藥品,帶來先進的醫療技術,帶來教育的資金,扭轉了黑非洲的命運。人們流傳著他的種種事蹟,猜測著他的身份,但迄今為止,沒人知道他是誰,只從他寄來的信件中,在落款處得知他的名字——MS。

  廣漠黃土上,散落著一些村莊。這裡的孤兒院裡有受過專門培訓的醫護人員,環境優美,猶如天堂,不過天堂裡有墳墓。在捲心菜園子後面,一棵高大挺拔的桉樹下,整整齊齊地排列著數十個小巧的木制十字架。

  孤兒院的院長拿出一疊書信,放置在狄米絲面前。

  「這是我為孩子們保管的信件,都是MS親筆書寫給他們的。我收養過、愛過和埋葬過數百名兒童,他們都是HIV呈陽性的艾滋病毒攜帶者。孤兒院幾乎每月都有一名兒童夭亡,我握著他們的小手陪伴他們度過生命中的最後時刻,參加每一次的葬禮。有一天,一個叫卡羅琳的小女孩告訴我,『我要走了』,那是她的最後一句話,翻過身去像要休息一般,死了。我不相信她死了,我幻想著奇跡,但什麼都沒有發生。後來,MS出現了,他帶來了奇跡,我們獲得了昂貴的ARVs,之後的孩子們都活了下來。」他平靜地訴說著,但眼睛閃爍著,那是淚光。

  狄米絲握著手中的信件,無法言語,雙目含淚,因為院長的一席話,更因為信件上的字跡。也許,在這個世上,見過穆恩字跡的人屈指可數,但她絕對是接觸最頻繁的一個。

  一個叫薩繆爾的小男孩,牽著她的手來到草原上,指著夜空中的星光說:「那是希望。MS叔叔告訴我,那是希望。我不知道希望是什麼,但我現在知道了,我知道我的病會好起來。」

  難以遏止的淚水早已浸透了薄薄的信紙,字跡已經模糊不清……

  她心裡泛起的,不只是感動。

  她的丈夫,不是自私自利、貪生怕死的懦夫嗎?為什麼卻是仁愛、慷慨的慈善家?

  似喜似憂的淚珠和微笑在臉上暈開,淚水越聚越多,微笑越來越傷感。

  為什麼?為什麼在她面前,他自私無情?為什麼在別人面前,他慷慨仁慈?

  "當初,總在無意識間,為他的笑容而心醉神迷,如今靜下心來回味時,悲傷因子緩緩地攀上心臟,痛徹心肺。為何無時無刻,他都能笑得如此從容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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