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飛帆 > 提拉米蘇 | 上頁 下頁


  「喔,我從僕人升級到先生了。」赫爾誇張地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

  女郎微笑著,臉上露出寬容的神色。赫爾有了自討沒趣的感覺,「唉,怎麼今天我從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變成了打諢插科的跳樑小丑了?」頓時,深深的自卑感在他心底湧動著。他不再說什麼,徑直走向總台,為女郎辦入住手續。

  女郎端莊地坐在旅館大堂的沙發上,雙腿併攏,嫺靜而優雅地微微側著。在設計簡約的旅館大堂,她顯得分外地耀眼。一個明顯喝了酒,面頰有些浮腫的男人歪歪倒倒地湊近她坐下。女郎皺了皺眉頭,但還是忍耐而禮貌地沒有拂袖而去,只是稍稍向裡面挪了挪。

  「小妞,挪什麼啊,我靠著你坐,是我看得起你!」醉酒男人哈哈大笑,酒氣噴在了女郎臉上。

  「無禮!」女郎憤怒地叫了起來,「嗖」地站了起來,向門外走了過去。

  正在忙著替女郎登記的赫爾冷不丁聽見她尖銳的聲音,打了個寒戰。又怎麼了?他回過頭,只見女郎大步向門外走,一個醉漢在她身後傻乎乎地笑著——發生了什麼事?一目了然。

  他歎了口氣,追了過去,「你發什麼脾氣啊,誰都看得出來,那傢伙喝醉了。不文雅的舉動肯定會有啦,你住裡面,把房門一關,不就得了,犯不著為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啊……」

  「這家旅館也算不錯?!」女郎鄙夷地撇了撇嘴巴,「凡是有水平的酒店,遇上這樣的客人馬上就會處理的,還能讓他到處亂晃,騷擾其他人?」

  「小姐!」赫爾大叫了起來,那聲音聽起來如同打雷,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你需要那麼高的享受,就應該到六星級酒店的總統套房!問題是你進去的時候要先看看兜裡的錢到底夠不夠!」

  女郎停住了腳步,直直地望著氣急敗壞的赫爾,藍綠色的眼睛射出冷冷的氣憤。她以最大的涵養,隱忍地說道:「這裡不需要你,你可以走了。」

  「我當然要走啦!我又不是你的貼身男僕!」赫爾突兀地把手裡的雨傘塞到女郎手裡。

  女郎本能地沒有接。

  「拿著啊!」赫爾沒好氣地大聲教訓著她,「反正我該給你的都給你了,我身為男士該盡的義務都盡了,以後,我們各走各的路!你愛住哪裡就去哪裡好了。」

  硬把傘塞進女郎手裡,赫爾迎著寒冷的夜風,快步投入到了雨夜中。一頭黑亮的卷髮在腦後晃蕩著,看上去頗有些「怒髮衝冠」的樣子。

  女郎望著他遠去的背影,又望瞭望手中向下淌著水的雨傘,頭一次疑惑地皺起了眉頭。

  赫爾一路小跑著回到了家,哆哆嗦嗦地掏出鑰匙,打開了他位於公寓頂層的房間。赫爾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冷死人了!他縮了縮脖子。鞋子裡灌滿了水,現在他的雙腳像踩在冰窟裡一樣,凍得快沒有知覺了。他直奔浴室而去,快速脫下濕衣服,打開了蓮蓬頭,熱乎乎的水柱灑在了他冰冷的軀體上,他愜意地閉上了眼睛。

  「這才是人過的日子!」赫爾感歎地自言自語。他真想不通,自己幹嗎忙不迭地去幫助那孤獨的女郎,人家都慢悠悠的,他赫爾·貝蒂尼跑去瞎攙和什麼哪。真是皇帝不急,太監急。他苦惱地搖著頭。如果今天狼狽的樣子讓他的妹妹梅斯知道了,一定笑得牙齒都酸。不知道多少次了,梅斯總是教訓只比她大幾分鐘的大哥:少管別人的事,說不定人家還不願意他摻上一腳呢。可是,赫爾就是個當老好人的命。

  洗完了熱水澡,赫爾披著浴衣,懶散地走到了客廳裡。肚子開始「咕咕」叫了,赫爾這才醒悟,自己還沒有吃晚餐。全身懶洋洋的,他現在不想動手做,於是,他打電話叫了一個披薩的外賣。

  在等待外賣送來的這段時間裡,赫爾百無聊賴。電視沒有什麼好看的,他慢吞吞地踱到了窗臺邊上。

  赫爾的房間很小,只有一個小小的客廳和一間臥室。不過,由於在公寓的頂樓,他擁有了一個風景絕佳的窗臺和一個詩意盎然的屋頂涼臺。沒事的時候,他總喜歡在窗臺和屋頂看佛羅倫薩特有的夜景。

  倚著窗臺,看著外面輝煌的燈火,赫爾隱隱感到不安。那個難以討好的女孩最後到底在哪裡住下呢?越想,心情就越緊張。一個孤零零的年輕貌美的女郎,提著一個小提琴,揣著那麼一點錢,能到哪裡去呢?唉……赫爾開始後悔了。那女孩的脾氣是古怪了些,可是,小提琴拉得很棒啊,說不定她有些功能障礙,像自閉症什麼的,不懂得和別人溝通,藝術家不都神經敏感脆弱些的嗎?他赫爾·貝蒂尼大人有大量,應該不和她計較才對……赫爾胡思亂想著,越想越離譜。

  驀地,他的眼前金光一閃。在他公寓樓下不遠處,一個單身女郎正坐在一盞路燈下的長椅上。橘黃色的燈光照在她的金髮上,顯得頭髮越發紅,不像日間那閃亮的淡金色。不過,單看她的坐姿,赫爾就肯定,街上的女郎正是那個高傲貴氣的小提琴手。

  不會吧?我正在想她,她就出現在我眼前——這也太玄了吧?赫爾傻兮兮地想起了小時候看的鬼故事。不會的,不會的!赫爾·貝蒂尼,你今年幾歲了?赫爾用力搖晃著腦袋,把裡面千奇百怪的想法拋除出去。

  不過,話說回來,他和那金髮女郎還真有緣。單單下午到晚上,就碰見三次了。

  「唉,看來,我還是逃不脫當老好人的命。」赫爾自嘲地揚起了眉毛,向樓下走去。

  雨,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佛羅倫薩的夜飄蕩著陰冷的空氣。孤單的女郎安靜地坐在路燈下,手裡端著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喔,還沒有低能到不曉得喝點熱東西的地步。」赫爾在心裡嘲笑著,走到女郎的身旁,「嗨!」他打了個招呼。

  女郎抬起了頭,眼睛裡流露出驚訝的表情,「你好。」她的回答還是那麼文質彬彬。

  赫爾笑了,他早就預料到她會這麼回答了。

  「你找到合適的酒店沒有?」

  女郎搖了搖頭,斯文地小口抿著手裡的熱咖啡。

  赫爾歎了口氣,「聽著,我家就在上面,」他指了指那棟公寓,「如果你不介意,今天晚上就住在我家好了。」

  他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哄小孩。女郎目不轉睛地望著他的臉,有些戒備地站起身來。

  真是的,說她遲鈍吧,該警覺的時候還是很警覺的。赫爾把頭搖得像波浪鼓,他又開始後悔下這趟樓了,「你放心,我不是壞人。」他儘量綻放出最和善的笑臉。

  這下子女郎不但沒有解除戒備,反而「嗖」的一下拾起了腳邊的琴盒,連連退後了幾步,「我很好,謝謝關心。」

  她的聲音聽起來像冰錐戳在了冰塊上。看來,我又是熱心過頭了。今天我的醜可是出夠了,給我一百級臺階下都不成。赫爾想著,歎息著說:「那……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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