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風歲月(25)_飛帆

二十五

　　「快告訴我嘛，你小子到底是不是特意來看我的？」蘇菲亞喋喋不休了起來，驀地變得不像她了。

　　愛西歎了口氣，「不是。」但是如果我知道你在這裡，我一定會來的。他把下半句話硬生生地咽在了肚子裡，沒有說出來。

　　蘇菲亞臉上浮現出不容置疑的失望表情。愛西錯開了她的目光。

　　艾德王子看看蘇菲亞、又看看愛西，不動聲色地分開了蘇菲亞握著愛西的手，「蘇，叫愛西坐下來吧，你們兩個傻愣愣地站著，看起來怪好笑的。」

　　「好……」蘇菲亞拖長了語調，默默地走進了船艙裡。艾德王子微笑著拉著愛西也走了進去。

　　侍從端上了精美的點心和上好的紅酒。艾德王子忽然一拍大腿，「糟了，我忘記今天有訪問了，我等會兒要上岸去。愛西，幸虧你在這裡，不然的話，蘇又要嚷悶了。」

　　愛西望了蘇菲亞一眼，蘇菲亞正若有所思地垂著頭，好像沒有把王子的話放在心上。愛西的呼吸變得不順暢了，看見鬱鬱寡歡的蘇菲亞，他心裡很難受，難受得想哭。

　　王子又說笑了一會兒，當船停在岸邊時，他留下了兩個侍者，吩咐他們好生招待愛西，就禮貌地告辭了。

　　在豪華汽艇再次駛進運河之前，侍者問蘇菲亞：「小姐，想去哪兒？」

　　蘇菲亞幽幽地望著愛西，琥珀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寫著無盡的憂鬱。

　　愛西倒吸了一口冷氣，他從來沒有見過蘇菲亞流露出這副表情。他驚恐地叫道：「蘇……」

　　不等他把話說完，蘇菲亞側過臉去，「就到歎息橋去好了。」她歎了口氣，又對侍從說，「你們忙你們的吧，我想和愛西靜靜呆一會兒。」

　　侍從們出去了，船艙裡忽然變得很安靜。蘇菲亞呆呆地望著窗外的威尼斯，沒有再和愛西說話。

　　愛西也沒有沒話找話。他細細地打量著蘇菲亞。她還是一頭的褐色長卷髮、魅力四射的臉龐、修長的身段，可是，她變了，她不再是兩個月前那個沒心沒肺的快樂姑娘了。特殊的氣質籠罩著她，蘇菲亞不再是愛西所熟悉的那個姑娘了。雖然愛西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但眼前的這個蘇菲亞·薩雷諾讓他更加愛她。不過，這個「愛」字只能深深地埋藏在愛西的心底。

　　和諧的寧靜保持了很久。終於，蘇菲亞說話了：「馬上就要到歎息橋了。」

　　「喔。」愛西草草地應了一聲。

　　蘇菲亞自顧自地說：「你知道嗎？歎息橋是連接總督宮殿與監獄的惟一通道，據說那些從總督宮殿被判罪而走向監獄的囚徒在走過這座密封式的廊橋時，眺望威尼斯城的美麗景色，總是會不禁歎息。唉，歎息橋啊歎息橋……」說著說著，蘇菲亞也發出了一聲悠長的歎息。

　　愛西的心被抓緊了，他現在才真正發現，他這一輩子都無法承受蘇菲亞沮喪悲傷的臉。愛西的呼吸變得很困難，脫臼的肩膀隱隱作疼，他剛才已經明白師父強迫他到威尼斯來散心的原因了。曾幾何時，他很感激師父，可是，現在他寧願師父沒有那麼「熱心腸」，這樣的話，他的胸口就不會如此鬱悶了。面對著一個自己深愛著、卻不屬於自己的女人，愛西全身蔓延著顫慄的痛苦。

　　他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憂鬱的蘇菲亞身上轉到歎息橋上。這是一架密封的橋，小小的橋洞看上去分外淒涼。橋的一端連接著璀璨華麗的總督宮殿，如同愛西心底最輝煌的理想——與蘇菲亞天長地久；另一端連接著陰鬱沉悶的監獄，如同愛西此刻的心情。歎息橋把威尼斯的璀璨與陰沉連接在了一起，然而，在愛西心中，卻沒有這樣的一座橋。

　　不由自主地，愛西也長歎了一聲。

　　忽然，蘇菲亞又說話了：「據說戀人們在橋下經過時必須親密擁吻，這樣的愛情才會忠貞和永恆。」說到這裡，她笑了，那笑聲在愛西耳裡，顯得特別的苦澀悽楚。

　　豪華精緻的汽艇向前行駛著，聞名遐爾的歎息橋離他們越來越近了。愛西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水波聲。人聲……其他的一切聲音都消失了，愛西清晰地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一股熱氣從丹田沖了上來。他驀地站起來……

　　迅雷不及掩耳地，蘇菲亞豐潤的唇被愛西吻住了。一瞬間，她無法思考，唇間彌漫著愛西的味道——久違的辛酸而快樂的味道……

　　蘇菲亞和愛西眼前一黑，汽艇恰到好處地經過了歎息橋。愛西的腦海裡回想起了蘇菲亞方才如夢似幻的聲音——「戀人們在橋下經過時必須親密擁吻，這樣的愛情才會忠貞和永恆」，他不顧一切地把蘇菲亞摟在了懷裡，更加熱烈地吻著她。在這一刻，他感到蘇菲亞已經成為了他身體的一部分。

　　汽艇靜靜地航行著，喧嘩聲在愛西和蘇菲亞的世界中漸漸遠去。良久，他們的唇終於分開了。蘇菲亞怔怔地望著眼前愛西深邃的眼眸。在那溫柔的瞳孔裡，她看到了她自己——一個迷惘的女人，有著幾分煩惱，有著幾分憂愁，也有著幾分快樂。

　　「這是我嗎？」蘇菲亞問自己。她眼淚「撲哧撲哧」地落了下來。

　　愛西望著一滴晶瑩剔透的淚珠落在他的手臂上，

　　「啪」的一聲碎了，他的心也隨之碎了，「蘇……」他哽咽著。

　　蘇菲亞「嗖」地站了起來，「停船！快停船！」她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汽艇倉促地停在了岸邊。蘇菲亞頭也不回地跑了上岸。愛西惶恐地跟在她身後。他心驚膽戰地看著蘇菲亞踉蹌的腳步，「蘇，別跑！小心點！」

　　蘇菲亞還是頭也不回地向前跑著，仿佛後面有魔鬼在追趕著她似的。

　　愛西心中一酸，「蘇，別跑了，都是我不好！是我錯了，對不起，求求你別傷害自己……」愛西泣不成聲。

　　蘇菲亞終於站住了，她背靠著臨河的欄杆，在風的吹拂下，雪白的長裙飛揚著，如同一枝純潔的百合花。

　　「為什麼……」她恍惚地呢喃著。

　　「為什麼？」愛西苦惱地叫著，「是我不好，求求你……」他說不下去了。

　　「夠了！」蘇菲亞變了調的聲音陡然攀升，「夠了、夠了、夠了！」她激動地跺著腳。頎長的身影在河畔搖搖晃晃。

　　「對不起，蘇……」愛西望著她的危險動作，忙不迭地道歉。

　　「夠了！我聽夠了你的道歉，我厭倦了！你根本就沒錯，道什麼歉？！你為什麼要道歉！我好討厭……」蘇菲亞嚎啕大哭，美麗的臉上梨花帶雨。愛西感到自己的腦袋裡塞滿了木頭，硬邦邦的、無法正常思考。他不明白蘇菲亞的意思，怔怔地望著歇斯底里的蘇菲亞。

　　「你根本就沒錯，道什麼歉？都是我的錯，是我的錯……」蘇菲亞痛苦不堪地抓住了自己的頭髮，身形搖搖欲墜。

　　「小心！」愛西大叫一聲，一個箭步沖上前去，攔腰抱住了眼看就要墜河的蘇菲亞。

　　「哎呀！」愛西用力猛了，受傷的肩膀突然鑽心地痛了起來。他悶哼一聲，抱著肩膀，蹲了下來。

　　「愛西！你怎麼了！」精神恍惚的蘇菲亞立刻清醒了過來。她緊張地俯下身，一隻手下意識地緊緊抓住了愛西肩膀。

　　「啊！」愛西慘叫了一聲。蘇菲亞恰好抓住了他受傷的肩膀，「蘇，你松鬆手，我……我的肩膀受……受了傷……」冷汗涔涔地從額角冒出，愛西吸了口冷氣，艱難地說著。

　　「啊……」蘇菲亞像被電擊一般，倏地放開了手。愛西深呼吸著，努力調勻著氣息。終於，疼痛的感覺平復了些，愛西歎了口氣。

　　蘇菲亞的聲音飄了過來：「都是我不好，看。我又傷害了你……」

　　「蘇……」愛西驚慌地抬起頭來，蘇菲亞的聲音很不穩定，讓他擔心。他想也不想，就迎上前去，「蘇，你看，我的肩膀沒事了，已經不疼了……」

　　蘇菲亞搖著頭，向後退著，躲避著愛西，「都是我不好……嗚……」她忽地轉過身去，像一隻羚羊一樣逃開了。

　　愛西想去追，可是，雙腿卻像生了根似的無法邁開半步。他目送著蘇菲亞跳進汽艇，豪華汽艇緩緩地離開了河岸，他的心也隨之離開了。

　　酒店的房門輕輕響著。倒在床上，用枕頭蒙住頭的愛西難以忍受地起來了。他惡狠狠地開了門，「我明明在門外掛了請勿打擾的牌子，你長了眼睛沒有……」他氣勢洶洶的話語突然停頓了——因為看到了彬彬有禮的菲利普·艾德王子。

　　「啊，是你。」愛西帶著幾分錯愕，打了個招呼。

　　艾德王子溫和地著：「你的肩膀還好吧？我來帶你去看醫生——我認識一個不錯的外科大夫。」

　　「沒事……」愛西回答得有氣無力，不用問，一定是蘇菲亞告訴王子他的肩膀受傷了。酸楚感侵蝕著愛西的心，他吃醋了。

　　「哎呀，蘇菲亞哭得像個淚人，一個勁地念叨著都是她的錯，所以，為了讓她放心，你還是讓醫生看看為好。」

　　「我沒事！」愛西粗魯地打斷了艾德王子的關心，悶悶不樂地跌坐在床上。

　　王子揮了揮手，保鏢們出去了，房間只剩下愛西和他兩個人。愛西愛理不理，故意給王子臉色看，也不招呼他，任由王子直直地站著。

　　王子沒有生氣。他躊躇了一會兒，忽然走到愛西身邊，坐了下來，扭扭捏捏的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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