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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九


  「那天,你和安娜說的話,我在走廊上都聽見了!你自己親口說是憐憫我的!如果我沒有聽見你親口說的話,也許我還是會繼續這樣自己欺騙自己,但是,我聽見了!所以,我自己美麗的謊言也就崩潰了!我明白的,不需要你難為自己了!」

  艾倫揚起了手,這一巴掌卻無論如何也打不下去。她慢慢地、一字一頓地說起話來,聲音聽起來宛如在夢囈,「西撒,你知道嗎?你對我的不忠使我很害怕。我很害怕自己無法融入你的名人生活;我害怕某一天你膩了我,會一聲不響地拋棄我……我害怕,我害怕終日裡擔驚受怕。所以,我選擇了逃避。

  「因為要逃避,我回到了中國,繼續那枯燥乏味的工作;因為要逃避,即使來到了你身邊,我依然裝成滿不在乎的樣子,說是與你維持那可笑的朋友關係。

  「但是,漸漸地,我發現,有一件東西是我怎麼也逃避不了的。我終於知道了自己對你已經愛入骨髓了。與其逃避自己的心,我願意相信你。在我心目中,你永遠是一個朝氣蓬勃,兢兢業業,可愛的足球運動員,一個細心、溫柔、體貼的男友……一個勇往直前的羅馬角鬥士,一個奇跡的締造者。我相信真實的你。但是,你為什麼就不能相信自己呢?」

  艾倫的眼裡瞬間含滿了淚。

  「艾倫——」西撒驚奇地睜大了眼睛。

  「你為什麼不能相信你自己,相信我?」艾倫哀哀地凝視著西撒,淚,很不爭氣地滑落臉頰。她竭盡全力地握著拳頭,任憑指甲深深地嵌入了掌心,好像要借著疼痛給自己清醒的力量似的。「難道,在你心目中,我是這樣不可信賴嗎?你以為,面對一個我一點不愛,只是憐憫的男人,我會千里迢迢趕來看他嗎?我會費盡苦心幫他重新站起來,重拾他的夢想嗎?」艾倫哀怨地說著,鮮紅的血從她的拳頭裡流了下來,觸目驚心。

  「艾倫!別這樣!」西撒一聲驚呼,他掙扎著想下床查看艾倫的手。

  無奈力不從心。

  艾倫無動於衷地看著在床上掙扎著想爬起來的西撒,咬牙切齒地從嘴裡擠出十個字:「連偷聽都不會的愚蠢傢伙!」

  說完,她飛快地轉過身,向門口奔去。

  西撒望著她單薄的背影,只覺得頭昏目眩。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一直在旁邊站著,被人忽略了的安娜走上前去,不輕不重地給了西撒一巴掌。

  西撒下意識地撫了撫自己的臉龐,他已經不記得這是今天他挨的第幾把掌了。

  安娜惡狠狠地說:「要不是看在艾倫的分上,我非把你的腦袋擰下來不可!」

  「哈?」

  「怪不得艾倫叫你笨蛋!既然都偷聽人家女孩講秘密了,就好好給我聽完不就得了?非要迫不及待地跑去找死!你,你這個笨蛋!白癡!」

  「呃……」

  就這樣,西撒被安娜沒頭沒腦地罵著,開始瞭解了一切。

  西撒靜靜地躺在床上,仰望著天花板。他很累了,畢竟,他才剛清醒沒多久。現在的他,需要睡眠,需要休息。但是,他怎麼也睡不著。潔白的天花板好像是一塊銀幕,正放映他和艾倫相識近一年來的點點滴滴。

  他無法忘懷艾倫穿著小紅褲蹦蹦跳跳地第一次出現在他的視野裡的那一天;他無法忘懷艾倫在葡萄酒節上和他第一次共舞的浪漫場景,他無法忘懷艾倫挨在他身邊有滋有味地聽歌劇的那一晚;他無法忘懷艾倫在球場看臺上為他大聲呐喊的可愛舉動……

  許許多多美妙的片斷交織在一起,呈現在他的眼前。

  這個美麗、勇敢、堅強的異國女孩輕描淡寫地化解了他和他養父十幾年的情感疙瘩,使他看清楚了自己對足球的發自內心的熱愛……

  輕而易舉地,艾倫俘虜了他的心。

  畢竟,他們之間相處的時間還太短。以至於,他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珍愛自己的寶貝兒才好。

  嫉妒蒙蔽了他的眼睛。他粗心到沒有看見在艾倫大大咧咧的灑脫下面,隱藏著一顆對感情非常含蓄、敏感的心。

  西撒回想起艾倫在拿波拿廣場上羞澀地拉著他的手;想起了在聖誕節,艾倫大著膽子悄悄吻了他……是的,他忘了,忘了這個來自中國的堅強女孩也有著害羞的可愛一面,他也忘了,正是艾倫那堅強中的羞澀、溫柔,牢牢地吸引了他的心。

  西撒想起了嬌小的艾倫面對球迷們、媒體們的巨大壓力,勇敢地選擇留下,想起了她在噴水池裡投下的那枚中國硬幣。艾倫為了他們的愛情,默默地承受了許多。可是,他自己呢?

  這個軟弱、要死要活、躺在病床上的男人還是那個所向披靡的羅馬角鬥士嗎?

  西撒靜靜地躺著,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在有力地跳動著,血管裡的血液歡快地流淌著。他想起了自己定下來的那兩個目標:一是要成為一名最偉大的足球運動員;另一個是要讓艾倫成為自己的妻子。

  此時此刻,這兩個目標從來沒有如此清晰過。

  第二天,艾倫沒有來醫院,不是她故意躲著西撒,而是她病了。長期的緊張、擔憂、勞碌終於擊垮了她。病來得一發不可收拾。她靜靜地在床上躺了四天,等高燒退去;然後,她又把自己關在家裡四天,她需要思考一下西撒和自己——她累了。她恨西撒,恨西撒輕言放棄,恨西撒傻兮兮地不明不白地用死來解決問題。

  但是,她也很愛西撒。沒有愛,哪來恨?

  在接下來的兩天裡,她一直思考著該用什麼方法來重新面對西撒。她終於開始明白,原來,西撒總是在擔心,擔心她愛自己愛得不夠深,擔心她被別的成熟男人吸引了……

  一向在感情方面含蓄的她,在西撒這個純真的西方大男孩面前表現得過於含蓄了,使得他難以看真切她的心。

  沒錯,她過於含蓄、小心翼翼了,畢竟,他們相識的時間還不算長。初遇西撒是這樣,情到濃時是這樣,就連好不容易從中國趕回來也這樣。出於對這段異國愛情的恐懼而莫名其妙地不肯把自己的心扉完全向西撒敞開,以至於西撒再次……

  每想到西撒血淋淋地躺在盥洗室的地板上的時候,艾倫總是要掉一大堆眼淚,外加罵上二十句「笨蛋」和十句「白癡」。

  不過,儘管西撒是笨蛋、是白癡,他依然是艾倫心中的最愛。

  因為最愛,她不應該再含蓄、小心下去了。

  艾倫從來沒有像這樣堅定地決定一件事。

  十天后,她煎好了中藥,帶到了醫院。

  又是一個黃昏。

  走在醫院空曠的院子裡,夕陽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長,益發顯出了她的瘦削、單薄。她細長的影子孤零零地映在大地上。

  一個強壯的影子疊在了她瘦小的影子上。

  像做夢一樣,她看到了西撒,不拄拐杖的西撒。艾倫怔怔地看著西撒,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淚水已經迷糊了她的眼睛。「好像這陣子哭得太多了。」她喃喃自語。

  西撒徑直向她走來。雖然依然蹣跚,但是他的步子很大很穩健。他走到了艾倫跟前,與她面對面地站著,摟住了她的腰。

  「你,你,你……」艾倫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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