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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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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心情就像是鳥兒飛起來似地,飛進了浴室裡,愉悅地為自己的容顏梳洗著。難怪有句話說「戀愛中的女人最美麗了」,此刻,她望著鏡中的自己,竟有種未曾相識的迷惑。她從來沒這麼誠懇地看著自己,這才沒發現自己竟然也能如此的秀麗,像位出塵的小仙女。 由於先前的小林花輪為了造型,早替她把那一頭卷髮燙直了,好方便整理,不過,他總是把她的頭髮梳成各式的髮髻,說是要弄得醒目一點,好吸引人家的注意力。不過,莫珂蘿一直很不以為然,因為,她喜歡自由自在,誰要綁了她一根頭髮,她都覺得怪怪的,渾身不對勁。 而此刻,她的頭髮就這麼安靜地垂落在她的肩上,像匹黑絹似地,還能反射出窗外透進來的陽光,閃閃發亮。她摸摸自己的臉龐,是瘦了點,但,卻泛出紅潤的氣色,像水墨畫裡的雲彩一般;而她的皮膚是清朗的天空,她的鼻樑是天空下的那道綠野山坡,她的雙眼是清澈透明的湖水,映著那翹而有型的紅唇,則是令人垂涎的櫻桃。 「魔鏡啊魔鏡!我是不是很美麗呢?」她披上了簡單的和服,在朵朵粉紅色櫻花的襯托下,望著鏡子,自我陶醉了好久。直到她從鏡子裡看見了她放在房裡的那幾本日記,她突然想起了老奶奶,想起來林海默,也想起來那一位讓林海默為她種了滿園雪櫻的齊藤美靜。一個念頭頓起,她若有所思地走到落地窗前,倒了一杯熱茶擱在一邊,然後拿起日記本,緩緩地坐了下來,用著既浪漫又好奇的心情,翻閱著這幾本與雪櫻有關的愛情事蹟。 日記裡,出乎意外地,全是用中文書寫的,而日記裡的年代,是紀錄著臺灣光復前的時空背景。當時的林海默,還是位二十好幾的青年才俊,剛從日本東京帝大拿到了醫科學位回到了臺灣,正準備繼承林父的志業,承擔起台南第一醫學世家的名聲。 日記就是從這裡開始的。那也是在一個三、四月交替的春日,他陪著父親坐上了三輪車,來到了在日本保安廳任職的齊藤伊治的家裡,特地為他的夫人看病。 由於,齊藤伊治在保安廳裡的位階不低,再加上他的夫人體弱多病,經常需要就診看醫,因此,這些年來,他們都很仰賴林父的醫術,也正因為如此,林海默才能獲得齊藤家的推薦,得以留學日本學醫,而這是一般臺灣年輕人很難得到的特殊待遇。 這一日,就在林父看完了病,正從房裡出來,打算穿過花園出去之際—— 「林大夫,請等一等,我們大人有事要找你。」齊藤的家僕喚住了他們,並示意只要林父跟隨他進去就行。 「你在這裡等我,記住!不要亂跑,免得招惹事情。」林父嚴肅地交代了幾句,便急急地走了進去。 林海默等了等,便開始覺得煩躁了起來,於是,他隨意地在花園裡逛來逛去,有點意興闌珊。直到他聽見從他頂上的那個窗口響起似黃鶯出穀的歌聲,讓他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像是著了魔似地站在那兒,動也不動地聽著,將自己與這外頭的世界隔離。 突然,一盆冷水出其不意地從他的頭頂潑了下來,接著,他就聽見一個尖銳的嗓門在他的腦門上方對他咆嘯不停:「巴嘎!你在這裡鬼鬼祟祟的,搞什麼東西啊!你要再不給我滾,我叫人砍了你的腳,再把你拖出去!」 「對、對不起!我沒有惡意,我只是——」林海默才抬起頭,便看見了一位日本女孩一臉凶巴巴地站在窗口,手裡還捧著一個鋁盆,對他死瞪著眼睛。 「理惠,你在跟誰說話?」這時候,窗裡頭又探出了一位女子,她臉上脂粉未施,卻有種天生的粉嫩氣息,讓她一出現,就把春天的萬紫千紅給比了下去。 她應該不超過十八歲吧!她用著清純卻不失尊貴的眼神,看了林海默一記。 林海默一時間說不出半句話語,一雙眼睛就這麼直愣愣地望著眼前突然冒出的天仙美女。她皮膚白皙得幾近透明,而她那一雙讓卷翹睫毛襯著的眼睛,清澈到簡直可以讓人一眼望穿過去,是古典中帶著純淨,是晶瑩裡漾著波光鄰鄰。他看傻了,忘了全身的濕淋,就這麼專心凝神地看著,怕一眨了眼,她就沒了蹤影。 「海默,海默,你在哪裡呀?」突然,父親的呼喚聲打斷了他的沉溺。 「嗯,喔!我——」他回過了神,才正想出聲回應,卻發現父親剛好朝他這兒走近,並發現他全身濕淋淋地,杵在一株櫻花樹下發著愣。 「怎麼了?怎麼全身都濕了?又沒下雨。」林父皺著居,不明所以。 「林醫生,對不起啊!是我的僕人不小心,把水潑到他身上。」 「喔——是齊藤小姐呀!不好意思,我兒子是第一次到府上來,什麼都不懂,如有冒犯小姐的地方,還請見諒。」林父客氣地與她打著招呼。 「原來他就是那位東京帝大畢業的高材生哪!」谷永理惠這一聽,瞪大了眼,擠到了窗邊,在齊藤美靜的耳邊咬著耳根子。 「我叫林海默,今天能遇見齊藤小姐,是我的榮幸。」原來她就是齊藤伊治的獨生女,齊藤美靜。他在留日前,就聽說齊藤大人的千金是日本國出了名的美女,不但有許多名門子弟想攀上這門親事,就連日本皇室都曾打算將她列入皇妃的候選名單之一。只不過,聽說她身體不太好,心臟出了一些毛病。她父母親不大放心,才一直把她留到現在,始終都沒將她許配給人。 「當然榮幸了,那是我們小姐的洗腳水,全讓你一個人帶回去了。」谷永理惠俏皮地丟給了他這一句。 齊藤美靜沒再多說一句,只是白了身旁的谷永理惠一眼後,就對他們父子點個頭,笑著目送他們離去。 一路上,林海默還不時地轉過頭來,望向那扇窗,只見那木頭窗櫺上倚著一位櫻花少女,粉紅的衣衫上,繡著白白的雪櫻,臉上則端著一張含苞待放的笑意,從此春天進駐了他林海默的每個夢裡。 然而這樣的初遇,並沒帶給他過多的憧憬,因為她是當時統治臺灣的軍官之女,而他,卻是身處殖民地的一名小醫生而已,論身分,論背景,他與她都是兩條平行線,只能擦身而過,無法交集。因此,他把對齊藤美靜的一見鍾情,全寫在不為人知的日記裡,只敢在夜深人靜之際,不斷想著他初遇她的那一幕,而他覺得這樣就夠了,他從不會逾越現況,想些不切實際的事情。要不是一個月後的那場意外,他想,他與她永遠都是活在不相干的世界裡。 那是一個四月初的下午時分,他獨自一人來到了台南極富盛名的開元寺,為他已過世的母親燒香祭拜。由於剛好是午睡時刻,寺裡安靜得只見樹影搖動。而當他忙完了祭拜的事,正在洗手之時,他發現了齊藤美靜,她身邊還是跟著那位愛喳呼的谷永理惠,遠遠地走進了觀音殿中,恭敬地拈香禮拜著。 他為這樣的偶遇顯得興奮不已,但是,他並不打算走過去,而是暗暗地佇立在角落,細細欣賞著齊藤美靜的優雅身形。他就這樣看著她,跟著她,一直跟她出了殿,走到了接近寺門前的那座榕樹院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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