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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柳吟秋似是僵了片刻,旋即冷笑出聲,「笑話,我對他會有什麼愧意?是他的出現毀了我的一切,我恨不得殺他千刀、萬刀。」

  要不是莊曉夢的出現,她不會發現託付一生的良人是如此薄幸,也不會明白自己比翼雙飛的美夢竟是如此不堪,更不會體會被人背叛的滋味竟是如此苦澀,這一切的一切,她能不恨嗎?

  「若你真的恨,不該只是口頭上說說,我和曉夢哥哥在這兒住這麼久,你有許許多多的機會可以來非難我們,但你只是選擇避不見面,說恨也未免說不過去。」胡蝶仔細分析道。

  「那是因為我不想看見他的臉。」柳吟秋緊咬著下唇,身子微微顫抖。

  「過去的何不就讓它過去?她人早化成黃土,你又何必執意於過往而傷人傷己呢?」胡蝶好心勸道。

  這一刻,她真的覺得柳吟秋有些可憐,為了一段不堪的往日情愛把自己鎖在回憶的牢籠裡,日日夜夜,緊抱著噬人的恨意而活,何苦來哉?

  「說過去就能過去嗎?你說得如此輕易,仿佛這『過去』只是蹬個腳就可以過得去,但你不是我,你怎能明白我的苦?你知道這土堆裡的人叫什麼名字嗎?」柳吟秋瞪著胡蝶。

  胡蝶搖搖頭,莊曉夢從來也沒提過他娘的名字。

  「柳弄月呀!弄月、弄月,吟秋弄月,那占我的夫婿、毀我的幸福的人不是別人,就是我疼她、惜她,從小相依為命的妹子啊!」柳吟秋痛心地哭喊出聲。

  一個是她的夫婿、一個是她的妹妹,外人道是姐妹同事一夫的佳話,可她心中的苦又有誰能明白?不能說也無人能訴,除了默默種在心頭外,又能如何?

  「妹子?!」胡蝶總算明白,莊曉夢和莊曉生明明是同父異母的兩兄弟,卻偏偏如此神似的道理了,就因為他們的母親是親姐妹。

  「我為什麼不能恨?你說我為什麼不該恨?」柳吟秋仰頭,逼住眼中的熱淚。

  「所以,你葬了她,因為她是你的妹妹;所以,你不立碑,也因為她是你的妹妹。」胡蝶總算明白她那既怨又悲的心情是從何而來。「可你這恨又讓你得到什麼呢?」

  她的話是那般輕,可聽在柳吟秋的耳中卻像是炸開的火藥,震得她腳下一陣跟槍。「我得到了什麼……」

  妹妹的死、夫婿的失蹤、她大半生的孤獨,這一切的一切是她僅有的……

  天哪!她到底得到什麼?

  「來不及了,來不及了!」柳吟秋搖頭連連。「你為何要說這些給我聽?我不想聽呀!除了滿腔的怨懟和恨意,我早就什麼也不剩了!」她無力的緩緩癱跪在地上。

  如果連她僅存的恨都被拿走,那她還剩下什麼?

  看著柳吟秋失神的悲泣,胡蝶心中原先少少的同情心像是醒面般的漲了起來,她蹲下身子,輕輕拍著她的背。

  「過去的事或許已不能再回頭,但未來的路,還是可以自己走出來的,不是嗎?」

  離開南廂房的胡蝶心下有一絲惆悵,在經過剛剛的那件事後,她有了更深切的認知——

  人要是走不出過去,也就沒有未來可言。

  柳吟秋的過去有一部分也就是莊曉夢的過去,她不知道柳吟秋是否能走出過去,可她更關心的是,她的曉夢哥哥走不走得出去。

  「蝶兒,你跑哪兒去了?怎麼到處都找不到你?」

  胡蝶撫著心口,怎麼這般靈驗,她才想著曉夢哥哥,他就出現在她的面前?

  「有事嗎?」

  「是曉生要我問你需不需要準備些什麼,再過兩天就是神廚比賽的日子了。」他的語氣總是輕輕柔柔,舒服得就像三月的拂柳微風。

  神廚比賽?胡蝶皺一下眉頭,日子過得真快,不提她都快忘了這件事。

  她從來沒答應過要去比什麼神廚賽,可自從上次她氣走膳鬼李萬食後,所有的人好像早就認定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曉夢哥哥,你的五味不是已經恢復?以你的手藝,比賽由你出場,應是當仁不讓,而且也好讓天下人明白你過人的廚藝。」胡蝶狀似無意卻是有心的說。

  自從她的「雜陳湯」奏效後,莊曉夢找回他的味覺,在廚藝的道路上,他早就沒有任何的障礙,以他目前的程度,神廚之名是當之無愧。

  莊曉夢搖搖頭,衷心的表示,「我不想用料理來和人決勝負。」

  現在的他覺得能重拾廚藝已經很滿足,能不能揚名天下,不是他重視的。

  「是不想還是不敢?」胡蝶輕聲提點他。

  「蝶兒!」莊曉夢的聲音有些吃驚,除此之外,還有著極力隱藏的不安。

  胡蝶輕咬下唇,「是因為你明白這下帖的人有可能是你爹?」她柔聲問。

  這件事並不難懂,當初莊曉夢說莊百味在看過一本食經後才性情大變時,她就明白那本書合該是她在找的「那洛迦」,也就是那經。

  那經在莊百味失蹤時也跟著下落不明,現在神廚帖以那經為號而來,那下帖的人十有八九就是失蹤的莊百味。

  剩下的只是莊百味為什麼要這麼做?

  百味軒也算是他一手建立起來的,他難道想毀了百味軒不成?

  「蝶兒,你想說什麼?」他輕喟道。

  「我想說的事你應該明白才對。你為什麼不敢和你爹比一場?」如果不是有心結,那比個賽又如何?

  莊曉夢的眉頭已不再平和,他深深的吸著氣,似乎試著平靜自己乍然翻覆的情緒。

  「我知道你是為我好,可是我不能,我真的不能!」他倒抽一口氣。

  一想起最後一次和他爹比賽的事,他的心又陣陣的揪痛,那像是烙印一般的記憶,一觸及仍是教他痛得牙齒打顫、骨子發冷。

  此刻的他只想順著自己的興趣做料理,比較高下的事他根本不想再碰。

  「可是,你不覺得或許再和你爹比一次,會讓你從此跳出過去的糾纏嗎?」胡蝶小心翼一翼的說。

  她知道他的傷口很痛、很痛,那兒是鮮血淋漓的一片,隨便一碰就是劇痛;可若不正視傷口的深度,又怎麼讓傷口完整的癒合呢?

  莊曉夢神色泛白,吃力的牽動嘴角。「蝶兒,你若知我,就別再逼我了好嗎?」

  胡蝶默然無語,她心疼的輕撫他緊鎖的眉頭,用自己的衣袖為他輕拭著額際冒出的點點汗珠。

  過去對他來說仍是一個難解的心結,她不希望看到一個被過去捆住的曉夢哥哥,可是他都這麼說了,她還能說些什麼呢?

  只是,她到底能為他做些什麼呢?

  宛清園是京城城東出了名的花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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