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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他媽媽不但沒有虐待他,甚至盡力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他,所以才會因為操勞過度而病死在陋巷。可是她也從來不曾愛過他,她總是無時無刻提醒他,他的存在只是因為她需要他去幫她完成應盡的義務,替她償還為人子女不能盡孝的債。

  這或許聽來殘忍了些,尤其是對一個和母親相依為命的小孩子來說。不過,這也不能怪她,又有誰能愛一個本來就不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呢?更何況,他的存在在母親的眼中,只是她識人不清的證據。

  「娟兒怎麼能這樣對你說?」

  厲老爺子不相信他聽到了什麼!怎麼有做母親的會讓她的孩子以為自己只是為了某一種目的而存在呢?

  「她說得也沒錯,我的存在如果沒有一個目的,那就是多餘,我本來就是一個因錯誤而生的結果。」

  「這就是你在娟兒死去的時候,突然離開武館的原因?」

  厲拓看了厲老爺子一眼。他憔悴的神情讓他不忍不理他。

  「到武館是媽媽的希望,她知道,您一定會看出我是塊練武之材,而我是為了她的期望而待在武館;或許是年少的叛逆,我心中漸漸有一種不滿,我想反抗自己存在的目的,所以,我在媽媽去世的時候離開了。」他證實了厲老爺子的猜測。

  「那你為什麼又回來了?難道只因為我去找你?」

  厲老爺子又急急地問。好不容易厲拓願意和他像這樣把話攤開來說,這可能是他惟一可以明白他的想法的機會。

  厲拓搖搖頭:「我想我還是會回來的,因為人是不能逃離自己既定的命運,我只是需要時間去想通這一點,而您的來到,只是加速我作出這個結論罷了。」

  「難怪你會寧願自己一個人住這兒了,我的存在對你來說就像是一座牢籠。」厲老爺子像是打了敗仗似的垂下一向挺立的雙肩,歲月的痕跡似乎在刹那問浮現在他的臉上,「這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不是我的倔強,你母親不會離家出走;如果不是我的愚昧,娟兒也不會寧願死在外面而不回來;如果不是我那愚蠢的自尊,能早一點把娟兒接回來,你也不會有這樣的童年……」

  厲老爺子講到後來,似乎再也支撐不下去了。他將頭埋入那佈滿斑點且枯槁的大手中,仿佛全世界的重量在頃刻間全壓在他的身上。

  這能怪他嗎?他已經活了將近一個世紀。或許在所有人的眼中,他是一個成功的象徵,黑白兩道莫不敬他個三分,可是真實的他,卻是一個害死自己女兒,也讓自己惟一的孫子變得封閉的人。這樣的他,還有什麼可引以為傲的?

  「爺爺……」厲拓不知道他的話會引起厲老爺子那麼大的反應。

  他一直以為厲老爺子對他的觀感也該和他的母親一樣,而厲老爺子一向不甚和善的表現,也讓他更確定自己的想法。可是為什麼他現在的表現卻好像他是真的在乎他這個人,而不是因為他能幫他接手這間武館?

  「看到我的臉,會令你憎惡吧!我就是讓你必須有那樣童年的罪魁禍首,你會恨我也是應該的。」

  「不是的,我以為您受不了看到我……」厲拓辯解著他為何獨自住在冷松閣。

  他是害爺爺失去女兒的那個男人的兒子,他以為爺爺一定會跟他媽媽一樣受不了看到他,而且他已經過了那種期盼別人接受他的年紀,所以,當初他才會開出這樣的條件。他以為這樣是最好的,沒想到他這樣的做法會傷了爺爺。

  抑或像繁星所說的,他是明白的,只是他也想借這樣的做法來懲罰他爺爺?

  可是就算他現在聽到了爺爺的懺悔又如何?他是個私生子的事實依然不會變,他只是逼得一個他尊敬——這一點,就算他怎麼也不能否認——的老人必須壓下自尊承認他犯的錯。這就是他所要的結果嗎?

  「別安慰我了,我是該看清楚了。」有些傷害不是說平復就能平復的。

  「不是這樣的!」這並不是厲拓所要的。

  「那你為什麼情願一個人住在冷松閣?這不是你抗議的方式嗎?」

  「爺爺,我只是以為這樣對大家都好。難道您不會看到我時,就想到那個害您失去女兒的人嗎?如果我這樣的做法真的傷了您,我跟您道歉。」

  「該道歉的人是我。」厲老爺子感動地伸出手拍了拍厲拓的肩。厲拓並沒有回應他,不過,他也沒有避開。雖然這結果並不是很令人滿意,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他們祖孫倆的關係已經向前邁進了一大步,「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這樣談話,我就知道那個丫頭一定能夠改變你。」

  「是嗎?」厲拓發現事實似乎真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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