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丁千柔 > 三十三歲初戀 >


  「小姐,你吻是呷へ郎,你是喂叨位來へ?你賣去叨位? (你不是這兒的人,你從哪兒來?你要去哪兒?)」坐在她前方,大約五十幾歲的婦人熱心的問。

  這就是都市人和鄉下人不同的地方,在都市,就算比鄰而居也不見得說過幾句話;可是在鄉下,即使不相識也會聊上那麼幾句。

  朗日努力分辨那婦人的話,卻怎麼也想不起牛尾村的台語要怎麼講,只好以半國語半台語回答:「賣去牛尾村,阿嬸,你知地叨位? (要到牛尾村,大嬸,你知道在那兒嗎?)」

  「你賣去牛尾村?那兒啥米嘛沒,只有牛啊、羊啊、鹿啊、馬……」那婦士聽朗日說她要到牛尾村,上下的打量了她一眼之後,一臉驚異的說。

  朗日笑一笑,她實在沒有和人閒話家常的習慣,雖然這婦人的話多多少少已在她的心中掀起一些不安,看來那個牛尾村真的不是什麼好地方,怎麼聽起來像是什麼蠻荒之地。

  那婦人伸手拉了一下鈴,公車像是在比反應,瞬間煞住車,差點把朗日摔了出去,幸好一路上她的手就沒有放開過公車上的欄杆。

  「小姐,我賣下車了,下一站叨是牛尾村了,你咐有人會來接你?」那婦人熱心的用臺灣國語問著。

  朗日微笑的點點頭,讓那婦人能放心的下車。其實,她在牛尾村人生地不熟的,哪會有人來接她,不過,她倒覺得沒什麼好擔心的,大不了搭便車或叫計程車不就好了。

  等要下車的人下車後,公車又開始以那超瘋狂的速度跑了起來,朗日這時才發現,公車上竟然只剩下她一個乘客,所有的人在剛剛那一站全都下車了。

  似乎司機也發現了這件事,他回過頭對朗日笑了一笑,「真是稀奇,你要到牛尾村嗎?」

  朗日奇怪的看了司機一眼,這個人真的有通天耳,不然怎麼能在這麼吵的車子上聽見她和那個婦人的對話,知道她要去什麼地方。

  那司機大概也接收到了朗日疑問的眼神,以鄉下人特有的爽朗笑聲,哈哈大笑的解釋說: 「牛尾村是最後一站,你不去牛尾村難道又要回車站?」

  「牛尾村是最後一站?」朗日重複了一次。

  那種自從她上了車之後,一直在她心中盤旋不去的不安感似乎愈來愈濃,她心想:這牛尾村有這麼偏僻嗎?

  「牛尾村很少有人去的,平常我都是在牛頭埤就轉回了,你是近三個月來第一次要坐到牛尾村的客人,上次那個阿美還是因為她家的鐵牛壞了才坐公車。」

  「三個月?你在上一站就轉回,如果有人要從牛尾村坐車怎麼辦?」這樣不是太沒有職業道德了?

  「小姐,你不能怪我,這是上面的決定,因為沒什麼人會到那裡,天天這樣跑也是浪費油,如果牛尾村真的有人要坐公車,他們會由村長打電話到車站,然後我就會開到那裡。」司機解釋的說。

  朗日現在百分之百的確定,那個牛尾村大概真的是在世界的邊緣、臺灣的角落,而她真的要在那樣的地方度假嗎?

  就在朗日沉浸在滿心的疑惑中時,公車像是受到驚嚇般倏地停了下來,力道之猛,讓朗日的行李差一點向前滑到司機的身旁。

  「你不會跟我說到站了吧?」

  朗日望著車窗外,除了那個以木頭充當的公車站牌外,剩下的是長得幾近人高的雜草,連個人煙也沒有。

  這就是牛尾村?

  如果那個木頭站牌不是寫著大大的中文字,她還以為自己到了靈異故事的拍片現場呢!

  「這兒就是牛尾村了。」司機的話打破了朗日的一絲希望。

  「可是,我連一幢房子也沒有看到,這算是村子嗎?人呢?人都到哪裡去了?」

  「沿著這條路走,大概還要五、六公里才到牛尾村,只是前面的路太小,公車不能走,所以站牌才設在這裡。」

  五、六公里?

  這就是她要度過一個美麗而不受人打擾的假期的地方?她不需要為遠離像楊少文那樣一隻找死的蟀螂,做這樣的事虐待自己吧!

  「小姐,像你這樣的女人,根本不能住在牛尾村那種地方,那裡除了一些牛、半、馬、豬之外,什麼也沒有,就連電話也只有村長家有,像你這種打扮的女人,去那裡要做什麼?」司機看了一臉驚訝的朗日,猜也知道她根本不知道她要去的是什麼樣的地方,便好心的勸著她,偏偏他用錯了方法。

  其實,朗日第一眼看到這個公車的時候,心中就已經有了悔意,再加上一路上荒涼的景象,她早已打算就這樣原車回去,然後從此忘了有這麼一個地方。

  可是,這司機居然和李以傑用同樣的口吻,說她這樣的女人不適合住在這種地方!

  什麼叫做「這樣的女人」?

  她這一輩子最討厭的就是人家說她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好像她就該被人給定了位,連一點反駁的機會也不能有。

  「誰說我不能住在牛尾村的?我連行李都帶來了,不住到我的假期結束,我是不會走的。」拖著三大袋跌跌撞撞的走在泥土路上,可惜的力氣都沒有了,這一摔,把她剛剛數的數兒全摔散了,這下她又得從零開始算起。累癱了的她,連站都懶得站起來,反而大字型的躺下,從交錯的枝葉中看著湛藍如水的天空。

  不用照鏡子,朗日也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十分狼狽,要是她現在這個樣子給人看到了,認得出她就是報章雜誌中那個美豔得令人無法親近的名模嗎?

  大概不可能吧!連她自己都不能想像自己的樣子,怎麼可能有人看得出她就是易朗日,那個總是光鮮亮麗的女人呢?

  真是可悲呀!沒有那層光鮮的外表,她易朗日又算什麼呢?

  透過樹葉篩落的陽光,沒有令人炙熱的疼痛,有的只是暖洋洋的感覺,不像平時在她頭頂近百度的聚光燈,總是熱得她頭昏眼花,這樣舒服的感覺,讓她不禁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長久以來忙著工作,幾乎讓她忘了新鮮的空氣聞起來有多讓人愉悅。

  「吱!吱!吱!」

  一陣尖銳而奇怪的聲音從林中由遠而近的傳來,嚇得朗日整個人連忙爬了起來,這種荒郊野外、人煙稀少的地方,誰知道會有什麼東西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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