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愛啟事(28)_董妮

二十八

　　範晶晶覺得好生氣，又有一點淡淡的悲傷。這對父子……如此隨興、平凡，就像路邊隨手一捉就一把的路人甲乙丙。

　　為什麼會這樣？記憶中……不，在她的規劃裡，她的丈夫是個尊貴無比、手握大權的人物：兒子則是家教甚嚴、舉止合宜的小王子。

　　他們一家人會住在一幢大大的、白色的屋子裡，屋外有草坪，後頭有一座游泳池：閒暇時，他們一家人還可以在日光室裡喝喝茶、聊聊天。

　　房子的四周有高聳的圍牆，或者再設置一些鐵絲網，以彰顯他們家的高級、尊貴。

　　事實上，在美國，她也已投資買了一幢這樣的豪宅。

　　來之前她還打算過，倘若她的公司可以跟「沐氏」合併，那龐大的收益可以讓他們得到更豐厚的利潤。

　　那麼也許她還會再增添一艘遊艇、一架直升機，否則怎麼匹配得起他們的身分？

　　她還考慮過從英國請來一個管家、幾個女傭、一個專業廚師……她想過很多、很多，就是沒有想過，她夢想中的良人和兒子是如此地不成材。

　　沐少磊看著她大受打擊的樣子，心頭也是不忍。

　　「晶晶，對不起，我們大家的人生觀都不相同，我們……」

　　「是你們太不長進了。」範晶晶尖聲打斷他的話。「你們擁有最好的資源，卻不懂得把握，寧可過得這樣……平平凡凡，你們為什麼不想創一番大事業？人生在世，不就是要轟轟烈烈一番才不枉此生！」

　　「我寧可要健康快樂。」沐銘焱吃得滿嘴油。

　　「我比較喜歡平凡幸福。」這時候，沐少磊滿腦子都是劉璃清秀可人的模樣。

　　每天早上揪著耳朵把他們父子叫醒，催促他們梳洗更衣、吃早餐，然後送他們各自上班上學去。

　　認識劉璃以前，他的衣物都是送洗衣店解決，他以為衣服……不就是幾塊布披在身上。當然，料子的差異會影響它的舒適度。

　　認識劉璃之後，他突然發現，原來陽光是有味道的，他每天清晨更衣，總會在身上嗅到一股和暖的芬芳氣息。

　　他開始帶便當，吃得多、吃得好，體重卻沒有增加，身體還變好了。

　　他的生命因為範晶晶而顛覆，卻因為劉璃而徹底完整。

　　很多以前他看起來沒有什麼的小事，如今，他慢慢懂得珍惜。

　　從生活中拾掇的小小快樂，集合起來原來就是他一直在追求的最大幸福。花了好久好久的時間，他終於懂了。

　　範晶晶只氣得渾身發抖。「你們……不可救藥。」

　　沐銘焱只是輕輕地皺起眉，要不是沐少磊和劉璃讓他明白，每一個人都是單獨的個體，無論他成不成年，都需要被尊重，誰也沒權胡亂踐踏他人自尊。此時此刻，面對範晶晶的尖銳指責，他或許也會跟著拍案怒吼。

　　但在明白人與人之間的差異後，他現在只有一種感覺——「觀念不同而已，有必要這麼生氣嗎？」

　　範晶晶甩袖離去。

　　她後悔了，她根本不該回來，留著一場美夢，也許她會更快樂。

　　看到現實，她只有滿腹的怒火和無限的失望。

　　沐少磊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頭回憶著沐老太爺臨終時說的話：「少磊，你可以怨爺爺，但請相信爺爺當年逼走范小姐，絕不是看不起她的出身。一男一女要相處一輩子，不同的個性可以互補，相同的性情能夠彼此扶持，但追求不同的人生，卻是怎麼也無法跨越的。你和那位范小姐的人生觀徹底相反，你們想要的東西就像水和火一樣無法相容。爺爺不希望你將來後悔，才提前一步替你解除婚約。我也不知道自己做得對不對，畢竟，我傷害了一個年輕女孩的心；但以身為長輩的身分，我不後悔為了保護自己的孫子成為千古罪人，我此生無悔。」

　　這世上有多少人可以做到此生無悔？

　　且不論一個人的功與過，沐老太爺做到了。

　　那沐少磊呢？他上衣口袋裡的首飾盒驀然發起燙來，好熱，越來越熱——

　　劉璃一個人坐在沐少磊公寓的客廳裡。

　　幾個小時前她接到沐銘焱的電話，說要跟父母一起吃飯，然後還要跟朋友去玩，今天不回來了。

　　但不久，他又打電話回來說他們已經吃完飯，不過他決走去參加籃球賽，所以還是不回家。

　　小焱真是個體貼的孩子，總是隨時隨地考慮到別人的心情，絲毫不用人擔心。

　　她真驕傲自己教出一個這麼好的孩子，相信晶晶姐一定也會很高興吧！

　　好不容易，八年了……晶晶姐總算回來了，從她的樣子看來，她肯定是成就不凡。

　　晶晶姐就是這麼厲害、這麼了不起，難怪沐少磊喜歡她，難怪

　　為什麼她的眼眶好熱，臉上一片濕潤？

　　沐少磊、範晶晶和沐銘焱總算可以一家團聚，她應該開心才對啊！

　　她要笑、她要恭喜他們、她要……

　　但現實是，她的心好空，有一種從肌肉、血液、到骨髓都被掏盡的空虛感。

　　林少磊思思念念的愛人回來了，或許，他再也不需要她的照顧。

　　她回想著兩人從相識到現在的點點滴滴，她突然闖進冤家婚友社找人，一提起範晶晶的名字，他二話不說跟著她走。

　　他慷慨果斷地處理了困擾她和範晶晶母子近半年的問題。就好像一個英雄，突然從天而降，斬殺了惡魔，救了公主。

　　那時候，她以為他就像超人一樣偉大。

　　但後來，範晶晶不告而別，他脆弱得像是一灘太陽一照就會消失的霧水。

　　她清楚感受到他的痛苦、悲傷和憤怒。因為，她父親失去母親時，也表現出同樣行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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