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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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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豁達、開朗,總是叨念著: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欲知來世果,今生做者是。 也許太宿命論了,可就因為如此,對於人生的種種苦難,她永遠甘之如飴,並且不逃避地勇敢面對。 在魏繡蓉的記憶中,奶奶幾乎是不哭的。因為哭泣解決不了問題,只有挺起腰杆去處理,麻煩才會獲得解決。 所以即便是患了癌症,奶奶也是很乾脆地接受治療,並且告訴大家,手術成功便罷,否則也不必急救了,就當她陽壽己盡,活人不該同閻王爺搶人。 奶奶就是那麼樣地積極樂觀,就是她教會了魏繡蓉如何開心地去過每一天。 越想起奶奶的笑臉,魏繡蓉一顆心就揪得越緊,兩行淚水如雨般嘩啦嘩啦落個不停。 卻不知,這時有個人的心正如刀割,點點滴滴淌著鮮血。 李鳴感受到胸前的濕潤,想起自己的病、妻子的無依……一切的一切讓他整個人壓抑到幾乎要爆炸。 但眼下的情況卻不容許他有絲毫的脆弱,男兒有淚不輕彈,哪怕是戰場上百戰百勝的名將、朝堂上人敬人畏的皇帝,他們可以威風,可以勇猛,就是不可以表現出一點點的怯弱。 男人的動搖是不被原諒的,他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別哭了,人死不能複生。況且對於一個癌症病人來說,與其永無止盡地去面對急救、插管、化療,受盡肉體上的折磨,死亡或許才是一種解脫呢!」他這是在說服她、也是說服自己。 她吸吸鼻子,呆呆地望了他一眼。「你在說什麼?」 他舉袖輕拭她涕泗橫流的俏臉。「我只是想告訴你,死亡並不可怕。全身插滿管子、靠著維生系統活下去,才是人世間最恐怖的一場悲劇。」 這回她真是徹底愣了,好半晌,才期期艾艾地開口。「鳴哥,你是不是誤會了?奶奶不是因為癌症過世的啊!」 「你不是說她得了乳癌?」 「對啊!但在八年前就做了乳房切除手術,很成功啊!之後一直沒再復發。」 「你的意思是,奶奶的癌症治好了?那她為什麼還會死?」他也愣了,問出這樣不合邏輯的問題。 只要是人,誰不會死?這世界的科技恐怕還沒有發展到讓人得永生的地步吧? 「奶奶是被車子撞死的。」她說著,同時伸手摸摸他的頭。「鳴哥,你是不是哪裡不舒服?」他最近不僅行為奇怪,連言語都秀逗了,真的很像那種用腦過度,開始躁鬱或者憂慮的病人。 他聽得下巴都掉了。奶奶雖然得了癌症,但病魔並未奪走她的性命,相反地,她戰勝了乳癌。 但很可惜,奶奶最後卻沒逃過一輛奪命追魂車的撞擊。 一個癌症病患,卻死於一場車禍?! 李鳴突然覺得很好笑,對啊!他怎麼忘了,人世間的死亡不只一種,有疾病、有意外,還有人是自殺死的。 他一直擔心自己快死於胃癌,但是……倘若他現在走出門,卻遇著一個變態殺人魔,他逃掉的機會又有多少? 誰也沒有辦法預料自己下一秒鐘將發生什麼事,不是嗎? 棺材裡裝的不是老人、也不是病人,而是死人。 忽然發現自己好白癡,都還沒有真正發生的事,他究竟在煩惱些什麼? 抱著肚子,他又哭又笑了起來。 「我真是個自作聰明的大笨蛋。」他眼眶含著水霧罵著自己。 她輕輕地張開雙臂,擁住他。雖然不太清楚他到底想通、或者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在這一刻,李鳴蛻變了,向上成長了一大步。不管如何,她都衷心地替他感到高興。 這個溫柔又體貼的老婆……李鳴雙手緊緊地擁住她。「我陪你一起回去處理奶奶的身後事。」 「那你公司怎麼辦?」她本來只想請他送她一程的,不意他主動提出要全程陪同,她既感動又開心。 「我可以請喪假。」而事實上,他已經在放大假了。 「謝謝你,鳴哥。」 「什麼話?我們都是夫妻了,你奶奶也是我奶奶,請幾天假給她辦理身後事,本是為人子孫應該做的。」 不再分彼此,你即是我、我即是你,雙方的家人都是彼此的家人,這就是真正最棒的夫妻關係。 魏繡蓉發覺自己和李鳴的心正以不可思議的速度貼近中,他們的呼吸變得一致,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可以傳達彼此的默契。 淡淡的粉紅浮上她的臉,一股溫暖幸福的氛圍籠罩著兩人。 這應該就是人們傳頌千古、恒久不變的愛情了吧! 有人說:婚姻是愛情的墳墓。但對他兩人而言,婚姻卻是愛情最好的培養皿。 李鳴和魏繡蓉從不知道,傳統的喪葬禮俗競如此繁複。 從頭七、二七、三七……法事要一直做到七七,也就是第四十九天為止。 當然,其間如果找到好日子可以出殯,那出殯的前天和當天都還有一場又一場的法事要做。 而在出殯前,每一個晚上都還要有子孫輪流守夜,焚燒紙錢,那爐上的香更是二十四小時點燃不斷的。 但別以為這樣就結束了,七七過後,還有百日,緊接著是對年。 如此,整個喪葬禮俗才算完結。 李鳴和魏繡蓉被整得幾乎脫了一層皮。 尤其是李鳴,在那幾乎永無止盡的誦經、孝女哭嚎、鑼鼓喧天中,幾度想要大喊:死前對人好一點就好,不必死後搞這麼多花樣來整死活人啦! 事實上,他也真的表達了意見,但可惜不被採納。連他自己的父母都不接受他那番見解,一致認為禮俗沒有做到全,往生者將無法榮登西方極樂。 至於魏繡蓉,雖然沒有吭聲,但也許是李鳴的口水吃多了,她心裡跟李鳴的想法其實是一樣的。 「風光大葬」的意義到底在哪裡?她不懂,真的不懂。 不過再難熬的日子也有到底的一天,七七過後,他們終於擺脫那恐怖刺耳的誦經聲,手牽手狼狽地準備回到臺北陽明山的家。 車開到高速公路上,他頻頻打呵欠,沒辦法,那些法事把他的精力全榨幹了,而且反覆打方向盤、踩油門的動作又很無聊,無怪乎他想睡覺。 可這樣開車卻是很危險的,他只好沒話找話,跟身邊也快要睡著的魏繡蓉聊起天來。 「繡蓉,說點什麼來聽吧?我的眼睛快閉上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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