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董妮 > 癡心 >


  他一愣,恍然大悟地發現了老覺古怪的原因。

  眼前的女子,她望著他、與他說話,針鋒相對、看似專心,實則根本無心。

  她擁有強烈的存在感,身段性感迷人,雙眸是純粹的黑,深得像不見底的絕穀,而那張略長的臉蛋上搭配著兩片微厚的唇瓣,每一開口、無限風華自然灑落。

  這是名教人一見難忘的女子,無論任何男女,只要一看見她,莫不為其杯然心動。

  可只消轉開眼,不用一刻鐘,女子的形象便不知不覺地談了。

  不是說忘了她,她的風華早深烙進每一名見過她的人心底,只是刻印的唯有影子,至於真實樣貌,那是埋藏在深深的濃霧中,凡人難窺堂奧的。

  袁青電瞧著她,心不覺越跳越快;好久沒遇著這樣有趣的事情了,他想跟她多玩一會兒,至於為皇上引賢的任務……待他玩夠了再說吧!

  女子忽爾指著他的皂靴。「你的靴子有機關。」

  他心領神動,只看他的靴便能發覺機關者……

  「姑娘可是慕容癡心?」

  女子點頭。「我要你的靴。」

  袁青電立刻脫下靴子給她。

  她將靴子翻來覆去看了一遍。「原來是靴底劍,做得不錯。」她說著,拿起他的皂靴轉身往回走。

  袁青電看著她逐漸縮小的背影,莫名地仰頭大笑。「有意思,哈哈哈……太有趣了,倘若我能撕下她那張不動如山的面皮,教她那顆深藏於迷霧中的心記住我的名……」無端端地一股戰慄竄過背脊,還沒去做,光是想就夠他心悸難耐了。

  慕容癡心,一名風華絕代的機關師,美麗不足以形容她,她是個特異獨行的存在;無論言談、舉止,她無時無刻不在撩動人心,可每每攪亂一池春水後,卻又像從不曾存在過似地消失無蹤。

  但這一回,她絕逃不出他的手掌心;因為袁青電想要的東西是從來沒有捉不住的。

  「落雁穀」又名「風谷」,常年吹著一股狂風,揚起漫天黃沙、遮天蔽日。

  嚴格說來,這並非是個理想的居住環境。

  但「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只消走進穀底,穿過崖壁上的裂縫,便會發現一塊茵茵青翠的草地,一條婉蜒小溪從中正切而過,給草地帶來了無限生氣。

  慕容癡心就在這片草原上結蘆而居。

  「芳娘。」帶著袁青電的靴子回到家中,她開口便喊。「將我的工具箱拿來。」

  「小姐!」一名頭梳雙髻的青衣女子不悅地撞到她面前。「都說了,芳娘是我娘,去年逝世了,我是芬兒,你怎麼就是記不住?」

  「哦!」受教地一頷首,慕容癡心續道:「工具箱。」

  「你先叫對我的名字再給你工具箱。」

  沒有反抗,慕容癡心坦然直言。「芬兒,工具箱。」

  「喏!」芬兒遞過去一隻木制的箱子,坐到她身旁。「小姐,你哪兒來的靴子?」

  「要來的。」慕容癡心取出一把利剪,輕輕地剪開了靴底。

  「向誰要來的?」芬兒問。

  慕容癡心不說話,專心地拆著靴子。

  芬兒無奈歎口氣。「是忘記了?還是不知道靴子的主人是誰?」

  「不知道。」慕容癡心說著,終於拆開了靴底,露出裡頭靈巧的機簧。「果然是好機關。」

  「小姐……」芬兒長籲。「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成天除了機關外、什麼也不管,你今年都二十二了吧?也該找個男人嫁了,要不再過個幾年,成了老小姐,就沒人要你了。」想起娘親死前仍殷殷惦著小姐的終身大事,芬兒就覺得責任重大,非幫小姐覓門好姻緣,了卻娘親遺願不可。

  慕容癡心默然不語,專心玩著靴底劍。

  「小姐!」芬兒忍不住加重了口氣。「上個月有個獵人誤入谷底,瞧見小姐,大為欣賞,一直想再見小姐一面,不知小姐對他印象如何?」

  「呀!」慕容癡心忽爾驚歎。「想不到連這劍中都有機關,是子母劍呢!」

  芬兒用力拍了下桌子。「小姐,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芳娘,給我一杯茶。」清雅的嗓音回答了一切。

  「小姐!」芬兒挫敗地叫嚷。「芳娘是我娘,早死了,我是芬兒。」

  慕容癡心立刻從善如流。「芬兒,茶。」

  「小姐!」芬兒氣得橫眉豎眼。「你抬起頭,好好看我一眼,記住我,我是芬兒,芳娘的女兒,芬兒。」

  慕容癡心依言抬頭看她。「芬兒,茶。」

  滿心以為慕容癡心終於將她收進心底,芬兒愉快地回內堂倒了杯茶送到慕容癡心面前。「小姐,茶。」

  「謝謝你,芳娘,放著就好、」慕容癡心淡言。

  淚水襲上芬兒的眼。「小姐,你的眼睛到底在看哪裡?你的心又放哪兒去了?芬兒服侍你也有一年多了,你就這麼不在乎我嗎?」

  慕容癡心眨眨眼,深不見底的黑瞳中隱隱卷起一股漩渦。「你在說什麼?」

  芬兒深吸口氣。「小姐,你看著我,告訴我,你眼前的人是誰?」

  慕容癡心愣了下,她是……應該是她的貼身女侍,但名字叫什麼呢?

  「芳娘。」記憶中,她一直是呼喚著這個名字,然後身旁一切瑣事便有人自動幫她打理妥當。

  「小姐——」芬兒氣得跳起來、轉身沖進內室,再出來,她手中拿著一卷畫軸,攤在慕容癡心面前。「小姐,我若是芳娘,請問這畫中女子又是何人?」

  「她是……」年近五旬的畫中人,五官端整、眉目慈祥,瞧來是恁般地熟悉,卻不復記憶,這……到底是誰呢?慕容癡心微微蹩起了眉鋒。

  「記不得對不對?」芬兒暴睜著雙眼。「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啦!小姐,我和娘服侍你整整三年,想當初你偶然來到落雁谷,娘看你一名單身女子獨居穀中,心有不忍,就常常帶著我來照顧你,後來阿爹打獵時意外墜谷身亡,娘說是你拿錢出來幫阿爹辦喪事的,所以我們娘倆這輩子都要盡心盡力侍候你,娘和我都很努力啊!可是……小姐卻一點兒也沒將我們放在心上,整天只記掛著你的機關;芬兒決定了,從今天起要跟你絕交。」

  慕容癡心一派安詳地注視著小婢女噴火的舉動。「那要絕交多久?」

  「除非小姐能用心記住芬兒,否則芬兒就再不跟小姐好了。」小婢女氣鼓鼓地跑了出去。

  「用心?」慕容癡心喃喃念著這兩個字。

  「那是什麼東西?」唇角微撇、泛出一抹清冷的笑,淡然宛若鏡中月,美則美矣,卻是再虛幻不過的物事,永遠成不了真。

  出生於赫赫有名的機關世家慕容府,女兒身與詛咒無異,因為不論女孩的能力有多強,終究無法傳承家業。

  為此,娘親將她偽裝成男孩;生命中的前三年,她是慕容家的獨子,人人捧在手心中的珍寶,備受寵愛。

  可惜紙包不住火,一朝秘密洩漏,她從雲端跌落地獄,變成再無用不過的一塊破瓦;娘親也因此失了恩寵,日夜咒駡著她的存在,若未生下她,娘親的好日子不會斷絕。

  一年後,娘親瘋狂而逝,留下無所依靠的她輾轉流落至傭僕房與一干奴僕共同生活;及至六歲那年,她偶然顯露出製造機關的天分,爹爹才重新注意到她,並給予了她慕容家大小姐所應得之待遇。

  只無奈好景不常,半年後的某一天,爹爹的九姨太生下了嘉容家真正的繼承人,她在慕容家裡的地位再度一落千丈。

  為了讓爹爹重將目光轉向她,她只得拼命地鑽研機關,以證明女兒身並未妨礙她在機關方面的成就。

  然而這一回,她的努力卻給自己找來了一條死路;慕容家不容爭權奪位之事發生,因此儘管她並不奢想當家的位子,只願求來爹爹一個疼惜的擁抱,但令人眼紅的天分、壓過爹爹與弟弟的光彩,卻讓人無法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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