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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二


  門外,袁青電得意的笑聲低低地揚起。「原來你這麼愛我啊!」

  「主子?」言芹皺眉,懷疑袁青電把腦袋給撞壞了。「你的頭沒事吧?」

  「我好得很。」袁青電隨手抹去滿額的血,大笑地轉身離去。「言芹、匡雲發,姓沐的就交給你們了,你倆親自押他進宮吧!別讓他再有搗亂的機會。」

  「我又不是你的手下,你憑什麼命令我?」匡雲發低聲抱怨。

  言芹急忙捂住他的嘴。「你就是學不乖是不是?」

  「沒關係、沒關係,我今天心情好,隨便你們說什麼我都不會計較的。」袁青電的聲音遠遠地傳來。

  他太高興了,因為慕容癡心的反應。

  她雖表現出一臉淡漠、好像打心底不願理睬他似的;但他卻知道,她的彆扭和怒火全來自於不習慣。

  畢竟她絕情寡愛太久了,久到忘了該如何處理情緒上的波動。沐先生的威脅教她驚懼、而他為了救她毫不考慮的磕頭舉動卻令她動搖,再加上他額上的傷,她憤怒、心疼、難過……百般情緒直沖心頭的結果是——她嚇壞了,無法忍受的躲避龜殼裡,她需要一些時間來厘清心裡的想法。

  「這全是為了我呢!」袁青電很得意,因為只有他才有如此本事攪亂她平靜如古井的心湖。

  「你要時間思考,我可以給你。」他吹著口哨快樂地往前行。「但只有一天,過了今晚,我絕不容許你不見我。」他想著,明天可以帶一壺酒來看她,她喝得半醉的模樣兒好可愛呢!

  天黑了,周遭一點地亮光也沒有,卻是嘉容癡心精神最旺盛的時候。

  從前她老愛在白天睡覺,因為害怕黑夜的靜寂,若沒有一點聲響伴著、告訴她,她並非孤獨一人,她無法安心入眠。

  如今,因為袁青電的死纏爛打,她知道即便全世界都遺棄了她,那個牛皮糖般的男人還是會死黏她不放,她放心了,不再那麼畏懼孤獨。

  可隨之而來的心情起伏卻是她無法承的。

  過去,她一個人生活,愛怎樣就怎樣,儘管寂寞,但因為封閉了心靈,因此也就沒有太多的知覺去品味日子中的喜怒哀樂。

  但早上,她頭一回發現自己居然有想要殺人的衝動,尤其在看見袁青電滿頭滿臉的血時,她毫不考慮地動用了被慕容家禁止使用的「附骨毛針」。

  若是被慕容家的人發現她使用了「附骨毛針」,非派人來殺她不可。因為「附骨毛針」的製作方法在慕容家向來是只傳當家主事者的最高機密,誰能做「附骨毛針」,誰就有權繼承下任當家之位。

  唉!結果卻被她在無意中學會了,但她一直隱瞞著、沒告訴任何人;只是現在秘密洩漏啦!不必想也知道,她老爹和弟弟必妒紅了眼,然後就會安給她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再伺機殺死她。

  她又得逃亡了,這真的很討厭,被自己的親人持續地追殺,她不想稱了他們的意,可也不能反擊,若是衝動前自己有多考慮一下就好了。

  但當時她真的想不了那麼多,她眼裡只有袁青電頭上的血,磕得那麼大力,好疼的;她恨死沐先生了,才會賞他一記永生永世都擺脫不了的折磨。

  如今想想,她真是太莽撞了,全都是因為袁青電,她變得一點兒也不像自己了。

  「唉!」重重地一歎,她再繼續衝動下去,很快就可以為自己作忌了。

  「為什麼會這樣?」打小她就因為生為女兒身的關係,處境尷尬、危險,在慕容府,她的才華令人眼紅,無時無刻都有一堆人想利用她、謀害她;她一直小心翼翼,討好著爹爹、安撫著娘親,甚至在娘親死後還得想盡辦法與府裡的傭僕打好關係,這樣才能存活下來,不若幾位姐姐、妹妹,無端端給人害死了。

  及後,爹爹終於還是想要殺她,她絕望了,看破一切地離開幕容府,孤身一人流浪江湖,那日子仍是過得危機重重;可她一直沒被打倒,因為她寡情絕愛、無心無欲,不與人有過多的牽扯,自然不容易為人所害。

  她太習慣在險惡中求生存了,她不善良、甚至還很冷漠;而這樣的她卻因為袁青電磕了幾個響頭就氣得失去了理智,做出會危及自己生命安全的蠢事。

  「沒道理、怎麼想都沒道理。」她煩躁地起身推門,走了出去,卻直迎上袁青電傻瓜也似的燦爛笑容。

  「你好煩!」她皺眉。

  「順的話就來喝酒啊!」他舉高手,讓她看清手上的兩大罎子酒。「只要喝醉了,包管你什麼煩憂也沒有了。」

  「真的?」她問。

  他拉著她走到她家門前一大片草地上。

  兩人並肩而坐,他遞了壇酒給她。「你以前不會質疑我的。」

  「你喜歡我對你心不在焉?」以前她是因為死了心,任外界風狂雨驟,她兀自困守於自己的一方天地,無喜無怒亦無悲;但他卻使蠻力將她拉了出來,現在又來嫌棄她,真是討厭。

  「也不是,」他拍開封口灌了一大口酒。

  「其實你怎麼樣我都喜歡。」

  她也學他以口就壇、大口喝酒。

  「你以前漫不經心的,可以任我要著玩,我很開心,現在有情有欲,能夠陪著我一起玩兒,我同樣歡喜。」

  「你耍我還敢說得這麼大聲?」

  「為什麼不敢說?你也一直玩得很高興啊!」

  她瞪眼,嘴邊殘存的酒漬儒濕了她的唇。

  「你又知道了。」

  他湊過來幫她把酒漬舔幹。「小心點兒喝,這玩意兒是從皇宮裡偷出來的,外邊沒得賣,是你才分你喝,別人敢偷我的酒,早被我給打死了。」

  她不悅地推著他。「你別岔開話題。」

  「唉!」他拉拉她的頭髮。「你的腦袋實在很頑固。」

  「你到底說不說?」

  他咕嚕咕嚕灌下了大約半壇的酒後才開口說道:「我一直看著你,又怎會不知道你何時開心、何時不開心?我還知道你很喜歡我,每次跟我在一起時都特別高興呢!」

  她忍不往朝天翻了個白眼。「你不是普通自大耶!」

  他瞪她一眼。「你少裝了,你自己說,跟我在一起若不開心,你會這樣戀著我?還乖乖地任我將你拖出那方無情無欲的象牙塔?」

  一直沒想過那問題。她無言,只是沉默地喝著酒。

  「你是個機關師,像白天你用來對付沐先生的那種機關你一定還有很多,你若真討厭我,用那些機關來驅離我,我也不敢保證自己躲得過;可是你沒有,你一直放任我踏過你的世界、親近你、擁抱你,因為你喜歡我,所以才會對我如此特別。」

  她繼續喝酒,一口接一口喝個不停。

  他也不說話,只是陪著她喝。

  直到兩罎子酒都喝完了,她打了個酒隔。

  「其實我一直知道芳娘和芬兒對我很好……還有很多人也都很疼我,像每個月給我送野味的獵戶、送柴的老爹、送米的大娘……很多、很多……」

  「可是他們不會抱你。」袁青電將她輕擁進懷裡。

  她點頭。「在我三歲以前,每個人都喜歡抱我,我雖然記不清楚有多少人抱過我,但我一直很喜歡那種感覺。」

  那代表她是重要的,不被嫌棄的。他能理解,遂更用力地摟緊她。

  「後來,我是女孩子的事被人發現了,再也沒有人肯抱我……」她搖搖頭,整個人醺醺然的。「我好難過……為什麼我不可以是女孩子……曾經,有好幾年的時間,我不知道要找誰說話,沒人願意跟我說話,儘管我很努力地討好大家,還是沒人願意理我,我只能自己跟自己說話……」她整個人被酒氣薰得紅通通、熱烘烘的,像個性感的粉娃娃,撩得他心神蕩漾。

  她輕笑,醉意染紅了眼。「打那之後,你是第一個抱我的人。」他的厚臉皮正好觸動了她心底最脆弱的地方,也因此,她才能聽進他的話、感受到他的體貼。

  「我的胸膛很溫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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