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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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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陽光好毒,他被勒令留在家裡,只能無聊地隔著陽臺落地窗往下望,有一群五、六歲的小女孩正聚在他家門前玩家家酒。 她們每一個人懷裡都抱著一個布娃娃,有人扮父親、有人扮母親、還有人扮兄弟和姊妹,一家子長居一處,和樂融融。 他從不曉得家族原來可以這麼龐大,像他,小時候跟保母住,長大換傭人;「家人」對他而言,就像遠在天邊的寒星,可望而不可即。 忍不住想,如果他的家裡有許多的成員,天天有人陪伴,是否就不會覺得孤單? 他很好奇,顧不得父親的禁令沖下樓,與鄰居有了生平第一次接觸。 沒想到,她們被他異常的容貌給嚇得尖叫連連、四下逃竄。 他呆了,自己有這麼恐怖嗎?不過皮膚白一點、眼睛是藍色的、頭髮是金色的,基本上他還是個人啊!為何要被歧視? 眼底難掩落寞,他轉身才想走,注意力被地上數個女孩們遺落下來的布娃娃吸引。剛剛,它們還是她們口中的「家人」,卻如此容易被捨棄不要,為什麼? 「家人是這麼沒有價值的東西嗎?」他自幼喪母,雖有父親,但父親怪他害死母親,父子倆根本不親。 其餘的親戚……他們看見他只會說些「好可憐」、「莫非是前輩子造了孽,今生來還債」之類的蠢話。 他有家人等於沒有。一個人好寂寞、好孤單。 每晚入睡前,他都會向上帝禱告,期望一早醒來,發現一切都是夢,他原是個正常的孩子,沒病也沒痛,是個被父母捧在手心中珍視的寶貝。 然而,他的祈禱一直沒實現過。 始終沒有人愛他,他沒有家人。 忍不住彎腰拾起一個布娃娃,像擁抱家人般摟入懷裡;一股激動的情緒和著娃娃軟軟的觸感,與小女孩遺留下來的體溫、香氣,一同滲入心坎。 接著,他聽到胸膛裡冰封多年的心湖發出清晰可聞的崩裂聲。 莫名的熱氣沖上眼底,他摟著娃娃嚎啕大哭,一個小小的心願在心裡成形。 沒有人給他家庭的溫暖沒關係,他可以自己創造。 從此,他開始做人偶。 人偶的材料有很多,比如布、黏土、橡皮……但很可惜,至今他仍末尋到任何材質足可表現出人體的柔軟與溫度。 但他絕不會放棄。 而拜此之賜,他做人偶的技術也越來越好。 國中三年級時,他偶然在美術課發表了一套牛郎織女會,美術老師驚為天人,未經他同意,擅自送它們出國參展,贏得首獎。 之後,「伊悔」這名字便在人偶界傳揚開來。 前陣子更有藝廊前來與他交涉展售他作品事宜,被他一口拒絕,趕了出去。 白癡,會有人販賣自己「家人」的嗎? 他的人偶是非賣品;可能的話,他連看都不想給人看,不過被送到美國參展那一套大概是收不回來了。 但他會謹記此教訓,固守堡壘,一生一世不讓任何人侵入半分,甚且…… 「不悔兒——」 天外一記呼喚嚇得他手一抖,險些將手中人偶摔落地面。 不會吧!他不敢置信地眨眨眼,不是將家裡每一扇門窗都釘死了?怎麼齊珞薰的聲音還能這般接近? 「伊不悔。」隨著話語落下的是一陣敲擊聲。 咚咚咚,好像……就在他的陽臺上,可是,他住二樓耶,難不成—— 放下人偶,伊悔一個箭步沖過去,拉開窗簾,落地窗外,一個人正吊在花台邊朝他揮著手。 「嗨!」齊珞薰笑得好開心。 而伊悔,他昏了。 伊悔從來不是個衝動的人。 事實上,他很冷漠,國中讀三年,班上四十個同學,他只跟一個人講過話,那內容是這樣的。 「這是什麼?」班長問。 「假單。」伊悔答。 「為何請假?」 「生病。」然後,他就跑了。 升上高中,他本來也打算這樣幹的,卻倒了八輩子楣碰上齊珞薰。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吼聲如雷,連他本人都嚇一跳,原來他的嗓門也不小嘛! 「爬窗啊!」手下一個用力,齊珞薰利用擺動,順勢將身體甩進洞開的落地窗內,躍入他睡房。「我雖然不大聰明,但也不至於連自己在做什麼都不知道吧?」 他被她的動作嚇得腦袋一陣暈眩。 她卻無知無覺地逛起他的臥室。 「想不到你一個男孩子,房間收拾得倒挺乾淨的。」不像她,東西丟得亂七八糟,一件道服可以翻過來、轉過去,連穿半個月不洗,直到它發黴,扔進垃圾桶裡了事。 所以說男孩子跟女孩子哪有什麼固定模樣?嚴鑼胡說八道。 「你……」伊悔咬牙,渾身發抖。 「咦?」她看到床上的人偶。「你又做新人偶啦?」手才伸過去。 「不許碰!」暴龍發狂了。「誰准你進來我房間亂逛的?」 「你啊!」一副他別賴的樣子。 如果不是怕她摔死,他何必開窗?不過他現在後悔了。 「滾出去。」他跳腳。 「可是……」她才進來耶,這麼快就要她走,不嫌殘忍些?「讓我再待十分鐘好不好?」 他一雙眼瞪得像要暴出眼眶。 「五分鐘。」她討價還價。 他整個身子沐浴在熊熊怒火中。 她心頭猛一跳。「我馬上走。」好可怕,再待下去,怕他不將她拆吃入腹了。 一步一步往後退,她來到落地窗附近。 伊悔瞠目結舌,她想幹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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