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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父親還是恨著自己!但好奇怪,不管經過多久,對於父親,他從來不恨,只有深深的孺慕之情沈在心底,揪得心裡不時發痛。

  他常想,如果他生得跟一般人一樣,這些悲劇是不是就不會發生了?

  有時,他會作夢,夢中,他是個正常的孩子,有父親疼、母親寵,還有一群兄弟姊妹天天吵吵鬧鬧,那種日子一定很幸福。

  然後醒來時,他就瘋狂做人偶,如今,他有一尊父親的人偶、一尊母親的人偶,它們的臉上都帶著笑容,很開心;是他多年努力下來最棒的傑作。有朝一日,他會做出一個「家」,裡頭住滿永遠不會背棄他的家人,「他們」會一直幸福快樂地生活下去。

  雖然不知道什麼時候他才會成功,但……

  「不悔兒。」齊珞薰的猛烈搖晃將他自無邊幻夢中敲醒。

  神思回籠,伊悔的耳朵再度接收到不遠處父親和嚴鑼的爭執聲,那問題的內容只有一個——他,伊悔,一個有問題的孩子。

  金色的眉毛皺起,他藍鑽似的眼眸變得如冰般冰冷。

  齊珞薰嚇了一跳。「不悔兒,你不舒服嗎?」

  他瞪她一眼,本想要她別竄改他的名字,然而眸光觸及她紅腫的頰時,惡咒卻硬生生堵在喉口。

  她代他挨巴掌的畫面重新流轉過腦海,瞬間,一股淡淡的憤怒漾上心頭。

  怒哼一聲,他轉身就走。

  齊珞薰目睹他火氣張揚的背影,不解地搔搔頭。「我又哪裡得罪他了?不過就揍了他父……啊!」猛地跳起來,她尖叫,這才想到,她揍了伊悔的父親。

  問自己,如果有人揍她老爸,她會怎樣?不必問理由,絕對請出家傳寶劍砍過去。

  「不悔兒,對不起。」她不是故意揍他父親的,原諒她吧!「不悔兒……」追人的腳步才踏出,卻被轉回來的伊悔駭得頓在原地。

  他一身寒厲的氣勢比她那潛修數十年的祖父更精悍恐怖,害她忍不住倒退一步、又一步,想不通,區區一名高中生怎會擁有如此可怕的氣勢?

  突然,伊悔丟了樣東西給她。「拿去敷臉。」說完,他又走了。

  她展開手中的東西,是塊濕布。「不悔兒?」她看見他空蕩蕩的右手,原來他把他右邊的袖子撕下來浸濕讓她敷臉……

  伊悔一直是冷漠的,要說他有什麼特點讓齊珞薰一見就放不下心,該是那雙同時融合著虛無、悲傷、堅強又軟弱的眸子吧!

  打出生起她就是一副好管閒事的性子,又練得一身好武功,便立下了濟弱扶傾、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宏願。

  她沒想過要從助人中得到什麼好處,但伊悔的一隻袖子卻讓她心頭溢滿溫暖,怎麼會這樣?

  把涼濕的袖子貼上微腫的頰,其實練武練慣了的身子對於這樣一點點傷害根本不痛不癢,可不知為何,她的眼眶逐漸酸澀,某種液體讓她的視線變得模糊。

  「可惡。」用力搖晃出惱人的霧氣,她好氣它們害她看不清伊悔的背影。

  晚間八點,齊家道場裡。

  當嚴鑼第八次被氣勢昂揚的小師妹摔倒在楊榻米上,他終於發現,他成為人家發洩情緒的沙包了。

  「住手、住手,我不玩了。」再不投降,他怕會被打死。

  齊家雖然一門好漢,但聽師公說過,家中最有武藝天分的不是一班男孩,而是這個唯一的女孩兒。

  雖然這個說法沒有經過證實,但他一點都不想成為那個被實驗的物品。

  可惜齊珞薰心思正亂,哪有閒暇聽他的求饒?

  砰!第九次被摔了。

  嚴鑼翻起白眼。「我不玩了,小師妹,你快住手。」

  齊珞薰的耳朵休息,繼續。咚!第十次。

  嚴鑼再也顧不得男子氣概,扯直喉嚨大喊。「救命啊,師父,師公,誰來救救我,啊——」第十一次了。

  然後,他很悲慘地發現,師父一家子都躲在道場門邊看。

  他們早就發現他的慘狀,卻不過來救援,擺明瞭要犧牲他嘛!

  「哇!」男子漢的淚水再也忍下住飆出。

  「夠了、夠了,小妹,你再搞下去要出人命了。」齊家七個哥哥同時出動,這才壓制住失神的齊珞薰。

  齊父奔過來,拉起嚴鑼躲向一旁。「不哭、不哭喔,小鑼。」

  「師父,你們太過分了,就這樣把我丟入虎口,虧你以前還老說拿我當兒子看,原來都是騙人的,嗚嗚嗚……」沒人知道,長得高頭大馬的嚴鑼其實很愛哭。

  「你是我兒子啊!」十八年前,齊父在街上撿到走失的他,交由警局代尋他父母,卻久久沒有消息,在他即將被送入孤兒院前夕,齊家領養了他,之後就一直當他是齊家的一份子,至今未變。

  只下過,當小丫頭發飆時,別說養子會被犧牲了,如有必要,老子都有成為犧牲品的一天。

  齊珞薰是顆不定時炸彈啊!她很有武學天分,但性子不穩,原以為打坐修養可以讓她性情變得穩定,無奈只增加了她與人幹架的次數。

  她那似永無止盡的精力好像只能靠著打鬥去發洩,直到她進了高中,三不五時發作一次的失控漸漸減少。

  齊家人一直以為是嚴鑼這個大師兄兼導師教得好,因此就將照顧齊珞薰的責任交托到他身上。

  可從今日之事看來,讓齊珞薰安定的功臣並非他,而是另有其人。

  齊爺爺小心翼翼地從門邊探出頭,拍拍嚴鑼的肩。「小鑼啊,你都三十一歲的人了,還這麼愛哭,不嫌丟臉嗎?」

  「哪裡丟臉了?我這叫真情流露。」只要沒有女人在場,嚴鑼都是這副德行。「而且,我若不愛哭,早死掉八百次了。」這倒是實話,打小,嚴鑼的哭聲就宏亮似雷鳴。

  那次與家人走失,被齊父撿到時,他也正哭得震天響;否則在鑼鼓喧天的廟會裡,誰有本事注意到一個小孩子的哀嚎?

  然後十歲那年,一個怪叔叔想用一根棒棒糖騙他進公園瞎搞,他也是這樣大哭將人嚇跑。

  十一歲時,學校的學長要他繳納貢金,他哭天搶地到對方主動掏出五十塊錢塞他的嘴、求他別再哭了。

  同年,某個不長眼的小偷趁著齊家沒大人,爬牆進來、試圖行竊,也在他驚天動地的嚎哭聲中,失風摔下牆垣,跌斷腿,被救護車載走。

  總之,說起他「愛哭」的豐功偉業,那是三天三夜也說不完;統合下來的結果只有一個——哭泣是救命的千金良方,怕死者請多多愛用。

  「那你儘量哭吧!」齊爺爺拍拍他的肩。「不過要小心追不到女朋友。」

  「只要某人不要成天找我麻煩,有事沒事就將我一張帥哥臉扁成豬頭,我的女人緣一向很好。」說起齊珞薰的罪行,嚴鑼就忍不住含淚將近日受到的委屈盡數哭訴了一遍。

  「我才沒有找麻煩,亂來的明明是大師兄。」跟七個哥哥全部打過一場,精力發洩夠了,齊珞薰終於神清氣爽來到大門邊,看到嚴鑼,想起他對伊悔的威脅,小巧的五官皺成包子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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