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董妮 > 頭牌小婢 | 上頁 下頁 |
二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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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徐熙離開後,當他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中,鳳四娘的心彷佛從高空中筆直墜下深谷。她不知道穀底在哪裡,也許這穀深得沒有底。 她只覺得身子冰凍,滿腹悲傷,眼淚卻流不出來。 總管癱軟在地。「大少爺,你怎麼走了?大少爺——」海盜就要來了,而家主卻不在,他要怎麼辦才好?會不會,他們都要被海盜殺死了? 「總管……」一個家丁嚇哭了。 那悲泣聲像一條繩索,將鳳四娘瞬間由絕穀拉上平地。 她看著總管的茫然、家丁們臉上的悲傷、害怕、絕望……一層又一層的負面情緒將她重新推回鳳家破敗那一天,賭場的打手們誦念大哥的借據,搬東西、打人、欺負漂亮的小丫鬟,爹娘當場氣死,傭人們惶然而逃,而她被硬生生從閨閣拉出來,然後被賣…… 她把自己的嘴唇咬得出血,不要,她絕不要再經歷一回家破的慘劇。 原來這個世界上,沒有誰是完全可靠的,關鍵時分,人們所能仰賴的,永遠只有自己。 「你們怕什麼?」她聽見自己說。對,就是在這一刻,她的心被分成了兩半,一半哭泣著,萎縮在心房一角,埋怨徐熙的離去、祈求他儘快回來。另一半,則冷漠地抹消了對徐熙的盼望。既然他不是可以依靠終生的人,她就自己來,她一樣有雙手雙腳,有聰明的腦袋,她並不比他差,也可以為自己掙出一片晴天。 而現在,她把哭泣的一半壓下,讓堅強的一方仰高頭顱,用自信而威嚴的目光掃視眾人。 「海盜還沒來,你們就先膽怯了,你們還怎麼跟海盜作戰?」 「可是大少爺……」總管說。 「大少爺只是暫時離去,他很快就會回來。」鳳四娘厲喝,打斷他的話。 她賞給那些家丁們一人一腳。「統統給我站好,看看我們四周,看看你們自己!我們在屋牆後,只要我們守好進出通道,海盜進得來嗎?我們的藤甲比他們好、我們的刀子比他們利、我們還有弓箭,別說幾百個海盜了,就算多來一倍,我們也不怕。」 總管和家丁們愣愣地看著鳳四娘,她只是一個女人,她懂得作戰嗎? 但她沉穩的模樣,確實讓他們慌亂的心稍微安定了一下。 她搶過一名家丁的佩刀,反手,絞斷了礙事的長髮。曾經,她將這發當寶貝,因為徐熙說漂亮。 而她幻想著與徐熙結髮,攜手一生一世。 可在這當口,她舍去了它,看它在風中一點一點散開。她的情彷佛也在那一瞬,被扯得粉碎。 青絲一縷一縷飛向遠處,然後飄落地面,沉入泥水中。 她可以想像得到,不久後,會有多少人的腳踐踏過它,再也不會有人珍惜它了…… 而她,她連為它流一滴眼淚的心神都沒有。 她脫下蓑衣,露出裡頭精緻的藤甲,這是徐熙特地為她準備的。 她的手撫過藤甲,仍可以感受到他的關心,但這不足以彌補他拋下她時,帶給她和整個徐家的打擊。 「四娘,你想幹什麼?」總管看著她決絕的樣子,不禁慌亂。 「你說呢?」她推開他們,領先走下望樓。「你們膽小就算了,但我要為保護徐家、保護我自己盡一份力。」 「可你不會武功啊!」管家著急追上她。他終於想起,鳳四娘是徐熙最心愛的丫鬟,連這麼危急的時候,徐熙都帶著她,萬一他們沒保護好她,讓她受了傷,等徐熙回來,大家就麻煩大了。 「即便我不會武功,我也可以躲在牆後遞刀子,難道我連這種暗算人的事都不敢做?」鳳四娘回頭,掃過淩厲的一眼。「我寧可在作戰中死去,也不要讓海盜進來。你們難道忘了,數年前,海盜屠村是怎生一番景象?婦人被先奸後殺,男丁個個死無全屍。我,鳳四娘絕不做別人刀殂上的魚肉。」 總管和四名家丁都愣了。他們為什麼害怕?不就是怕死? 但眼前去跟海盜拚死,與破家後被海盜虐殺至死,有什麼分別? 想死是很容易的,差別只在痛快地死,或者痛苦地走到生命最終。 總管和家丁們都不再發抖了,他們臉上依然有絕望,但更多的是豁出一切的拚勁。 鳳四娘可以感受到身後那突然出現、如烈士慷慨赴死的激昂情緒。 她松下一口氣,就怕他們恐懼到放棄抵抗,只要大家有勇氣,拚死一戰,海盜不一定傷得了他們。 她沒有辦法像徐熙那樣,給他們信心,她只能用自己的方法鼓舞士氣。 她也擔心會失敗,但如今……她抬頭,深吸一口潮濕的空氣,高揚的臉感受到一抹冰涼,雨又絲絲點點地落下來了。 她成功了,她很慶倖,可眼角卻開始滑下溫熱的淚珠。淚和雨混在一起,沒有人能看見,也沒有人分得清。 或者徐熙在,他會懂。但他終究不在,正如她一直擔心的,他,總在最關鍵的時刻缺席。 她又覺得冷了,好想念徐熙的懷抱,但越想念,她心裡那絲怨就越茁壯…… 當徐熙帶著徐淨然和七夫人突破海盜的包圍,回到徐宅,一些海盜已經爬上高牆,正跟家丁們對抗。 幸虧他早有準備,家裡的護衛堅強,任海盜們左沖右突,也難越雷池一步。 他稍稍松了口氣,正想帶著徐淨然夫妻上後宅,同時,他剛才挨了幾下攻擊,那些零碎傷口也要處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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