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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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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留我?」餘瑜跳下馬,將他扶上馬背後,再翻回馬上。 「關副將呢?」 「我又沒見他。」 「你沒見他,那軍令……圍殲……剩下的戰事……」慕容飛雲有點慌了,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全殲蠻軍,立下不世功勳啊!她就這麼走了,可以嗎?捨得嗎? 餘瑜回頭,再望一眼血腥戰場,蠻族聯軍已經被兩支鳳軍漸漸逼成一團,全殲不過是早晚的事。 「這些兵部是我一手練出來的。」言語間很是難舍。「你看,那個使槍的,他叫小陸子,本來是個扒手,偶然犯到我手上,我是為了懲罰他才讓他到軍營服苦役,想不到這小子倒有練武的天分,一手長槍使得溜溜轉,現在都是個參將了。還有那個大傢伙,沖起來就不要命,他是大餅,我見過最差的夥頭軍,煮的東西豬都不吃,可誰知道,他一上陣拚殺,是這麼地悍勇,一夫當關,萬夫莫敵啊!另外……」說著說著,她淚已滑下。 「瑜兒。」他從後頭抱住她的腰。「如果不想走,就別走了,我說過,我可以留下來當你的慕僚。」 她搖搖頭。「不是不想,是不舍。這些人不是一般的兵,他們是跟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像手足那麼親的兄弟。」 「那就留下吧!」他真的不在乎做她的幕僚,只要他倆真心相待,身分高低根本不是問題。 「可是再怎麼親的手足,還是有分開的一天。飛雲,能夠生同衾、死同穴的只有夫妻,兄弟哪怕感情再好,死後也無法同墳。」她握緊他抱住她腰的手。「在天願做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入黃泉,就做一對鬼夫妻。飛雲,這不只是你的心裡話,也是我的。」 從很久很久以前,她才十歲,家逢劇變,這面如冠玉的少年救了她,給她偷饅頭、偷衣服,教她吹簫、彈琴、下棋開始,她就已忘不了他。 是他告訴她,世間有這麼多有趣的東西,小小的鎮國將軍府、嚴苛的家規只是茫茫世間一粒小米,尚有更廣闊的天地她不曾瞧見;她自此知道自己也可以擁有一雙翅膀,有本事見識更多的東西。 不知不覺問,她記住了他,一縷情絲纏繞,任憑歲月流轉,一朝興起一朝落,她愛意下變。 如今,她只有一個念頭!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這輩子,她與他的手註定要牽在一起了。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願同年同月同日死。」他抱緊了她的腰。 「好。」她兩腳一踢馬腹,黑馬如閃電般奔出。 遠遠地,就見兩騎三人悄無聲息離開了戰場,奔向遙不可知的未來。 尾聲 鳳皇朝開元三十九年,大都楊柳巷弄底。 餘家豆腐鋪的磨房裡,一個憤憤不平的聲音正在嘀咕著。「當我排隊買書容易嗎?好不容易才弄來一本想留個紀念,卻被老太婆這麼丟了,哎哎哎,不知書肆裡還有沒有存貨……」 「你叫誰老太婆啊?」隨著一把調侃的聲音落下,開門進來的不是餘瑜又是誰? 三十六年了,任它紅顏如玉,如今也成白髮婆婆,而那碎碎念著推石磨的,正是曾有軍神之稱的慕容飛雲。 曾經繁華、曾經燦爛,不論過往多少輕狂事,如今都成平凡。 面如冠玉的美少年也好、醉眼星眸的俏佳麗也罷,盡都隨著歲月流轉,讓風霜染白了發、催老了容顏。 「這麼緊張這本書,是不是很後悔當年你沒興兵自立?如此,鳳皇朝和南朝孰勝孰敗,還是未知數呢!」 「神經。」慕容飛雲搶過那本南朝遺史,翻到忠烈公傳那篇。「我不過是覺得很好笑,原來名留青史是這種滋味。」 「什麼滋味?」她的事也被收入丁史書,自三十六年前大破蠻軍後,鳳帝對外宣佈平遼將軍戰亡,追封親勇郡王。那喪禮搞得轟轟烈烈,她本人也參加了,當然是易容參加,但說到感覺嘛……沒感覺。 「嗯……」他搖頭晃腦半晌,說道:「不知道我那一座忠義祠香火盛不盛?應該找一天去拜一下。」 可歎啊!自他二人計破蠻族聯軍後,隨即隱遁,與趙乙三人走遍于山萬水,到也逍遙。 又過三年,趙乙娶嘉興商販之女為妻,從此幹起了行商買賣之事。 接下來四處飄泊的就剩慕容飛雲和餘瑜了,從東走到西、再從南走到北,望盡無數風光,直到他年屆五旬,終於飛累了,與她在大都開了一家豆腐鋪安定下來,兩夫妻成天就鬥鬥嘴、調笑嬉罵,其樂也融融。 不過他們兩人四條腿也算走遍天下,怎地卻沒去過忠義祠呢?教人納悶。 「你才神經。」她一巴掌打向他的頭。 「唉呀,你怎這麼潑辣?」他疼啊! 「後悔娶我啦?可惜來不及了。」說著,又掐他手臂一下。 「唔,我又沒說後悔。」嘻皮笑臉把老婆抱滿懷。「辣才好,才有滋味……」他低聲地唱起了歌。「緊打鼓來慢打鑼,停鑼住鼓聽唱歌,諸般閑言也唱歌,聽我唱過十八摸……」 「要死了,都幾歲了還唱這種歌?」 「說對啦!這歌是要唱到死的,唱到我們白髮蒼蒼,唱到我們背駝腰彎,一樣唱。」哪管身前身後名,不及攜手到白頭。 她倚在他懷裡,聽著那淫詞,早沒了年輕時的羞怯滋味,卻添了幾分甜蜜,回顧前塵,一切如夢,驀然回首,只有這雙扣住她腰的手臂是永遠的真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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