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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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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到大廳,過去她很少在廳裡待著,這兒是鎮國將軍與部將議事的地方,從不准府內諸人亂闖。 她記得有一回,她與哥哥吵架,使性子闖進大廳想找父親評理,結果話都還沒講,就被人打出來,勒令在祖宗牌位前跪了三個時辰才得起身。 說真的,她童年的生活並不快樂,無止盡的功課和嚴格到近乎苛刻的家規,總讓她有種透不過氣的感覺。 但時隔多年,再回思昔日種種,她竟有無限的難舍與懷念。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催……」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一個低沉磁性的聲音接續下去,隨即,一陣嗚咽的簫聲響起。 餘瑜笑眯著眼,沒回頭,記憶轉到賢親王府,那個十三歲的少年將她救出火場後,藏在自己寢室裡,照三餐偷食物給她吃,為了讓她梳洗,還偷婢女的衣服,肚兜不敢用手拿,就用竹竿挑,那一盆子洗澡水,他來回跑了快二十趟……這嬌生慣養的小王爺肯定做不慣粗活,挑水途中不知翻倒多少,才會弄得如此狼狽。 但是她很感動:在遇見他前,她不知道世間如此廣闊,有恁多有趣的東西,彈琴、吹簫、下棋,偶爾繪幾張丹青,其樂也融融。 不知是她年紀太小,對生離死別的感觸不夠深;還是他的曲意討好,平撫了她的傷心?總之,離開南朝,跟在鳳帝身邊之後,她常常想起的是他對她的好,而非家破人亡時的哀傷。 一曲簫聲罷了,她清脆的笑聲揚起。「十歲的時候,我不曉得你吹的是什麼曲子,只覺嗚嗚咽咽,挺有意思,但現在我知道了,這首曲子叫『鳳求凰』,請問將軍,你對一個不解世事的小女孩吹這種曲子有特殊涵義嗎?」 慕容飛雲大笑,腳步一跨,身如電閃出現在她身旁。「這也是莫可奈何,本王自幼風流,能吹得完整的曲子,除去幾首淫詩豔辭,也就這曲『鳳求凰』了,我總不能吹十八摸給你聽吧?」 餘瑜側首,似笑非笑地嗔他一眼。「噢,十三歲就熟十八摸了啊!不知大將軍是幾歲學的?」 「咳咳——」他挺高了胸膛,一副了不起的德行。「十歲,怎麼樣?」 「十歲就懂十八摸,將軍也算天賦異稟。」 「沒辦法,我就是厲害嘛!」要說紈絝子弟的手段,少年的慕容飛雲稱第二,盛京無人敢坐頭位。「不過……瑜兒,打個商量如何?之前你叫我飛雲挺順耳的,再叫叫好不好?」 「將軍這般威風,直呼名諱,豈不失禮?」小小年紀逛妓院,不要臉。但……她心頭真有點酸,像倒了幾桶老醋進去。 「別人叫是失禮,你嘛!哎,聽你叫飛雲,我心裡舒坦,就算當下死了都瞑目。」 「呸呸呸,本姑娘花了多少力氣才救回你這條命,往後你從頭到腳,連一根頭髮都是我的,想找死,先問過我手中的劍再說。」這是明晃晃的威脅了,他再敢說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先讓她一劍剁了他,省得心悶。 「全按你說的辦、全按你說的辦。」他呵呵直笑;她那話,比什麼我愛你、你愛他更讓人窩心啊! 「死皮賴臉,油嘴滑舌,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 「人好不好不是重點,要緊的是對你的眼。」他打蛇隨棍上,緊挨在她身邊,深吸口氣,芳鬱氣息,豈是一個「香」宇了得? 「你真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她拍開他越發放肆的「狼爪」,也不顧地上泥灰,盤腿坐下,拍開酒罈子,一陣清冽的酒香傳出。 「嗯,這竹葉青有二十個年頭了,好酒。」 「看不出你也懂酒。」 「吃喝玩樂,無一不精。但有酒無菜,未免寒磣。」他摸出一隻紙包,解開麻繩,卻是半隻燒雞、一點豬耳朵、醬牛肉,俱是下酒的好菜。「這樣就完美了。」 「這酒是祭亡父的,可不是讓你拿來喝的。」 「鎮國將軍地下有靈,當希望陽間子女快活一生,勿為已逝親人憂愁子心。」 「通篇歪理,跟你說話,性子差點的准被氣死。」話雖如此,她心裡卻也有幾分贊同他的話,父親死後,見南朝落得如此田地,心裡不知是何感想? 他坐在她身邊,將她緊緊地抱在懷中。「往事如風,追不回來了,不如放眼未來。」 「有用嗎?」她冷嗤一聲。「有人看著這血淋淋的前車之鑒,仍堅持往下跳,我能說什麼?」 他訕笑地摸摸鼻子,盛京的慘狀和慕容欽的殘暴,讓他認清了自己的愚蠢,也發現她的睿智。 「哎,所謂……那個……浪子回頭金不換,是不?」 「真話?」她不相信一個愚忠之人會突然想通,不再自尋死路。 「比真金還真。」倘若他的忠君愛國換來的只是南朝百姓更困苦的生活,他看不出自己還有什麼理由堅持下去,或許誰做皇帝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皇帝能不能讓升鬥小民有口飽飯吃、不再流離失所。 「好!」她舉起酒罈,仰首灌下一大口烈酒,銀亮酒液順著她豔紅唇角滑落,濡濕半抹衣襟。「就沖著你這句話,值得浮一大白。」 飲過酒,她將酒罈遞給他,他看著她笑意盈然的眼,心頭一股熱血上沖。「再為南朝百姓的美好未來幹一杯。」他也仰脖,咕嚕咕嚕,這一口少說吞下半斤竹葉主目。 她搶過酒罈子。「牛飲,糟蹋好東西。」其實是擔心他身體撐不住,十天前才差點做了閻羅王女婿,現下病雖好,仍得小心休養。 「再好的酒也是給人喝的,藏著多沒意思?」他嘀咕著。 「吃你的燒雞吧,囉嗦!」她將一塊醬牛肉送進嘴巴裡,這樣的祭奠也許不合禮,卻更適合她。十三年的江湖漂泊,她已經不是養在深閨人未識的千金小姐了,而是個彎弓能射鷗、跨馬可廝殺的女將軍。 「你喂我。」他翻個身躺在她腿上,要起了無賴。 「我不是你那些紅粉知己,不曉得怎麼服侍男人。」她伸手彈一下他的頭,要她喂他,想得美喔! 「給你看樣東西。」他掏出一方玉珮,完整無缺的,在月光下泛著銀輝,上頭刻了一個「瑜」字。 她驚得差點摔了手中的酒罈子。「怎麼會?」搶過玉珮細瞧,真的完整無缺。她聽過「破鏡重圓」,但經過修補,總會留下痕跡,這玉卻補得渾然天成,太不可思議了。 「只要有心,世上沒有什麼事是做不到的。」他不在乎他們之間的身分天差地別,只求兩心相知,所有困難,他有信心突破,只不知,她願不願意等他?能不能給他這個機會? 她摸著玉,心頭說不出的苦澀。「這玉……余家的孩子每個人都有一塊,聽說是出生時,父親特意請玉匠雕的。」 「鎮國將軍治家雖嚴,也有溫情。」 「我也是長大後才明瞭爹爹一片苦心。」她低喟口氣。「當年離開你家,我特意摔碎了這玉,留一半給你……」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那樣做,十歲的孩子尚不懂情,但她就是想在他的生命裡留下一點什麼。 「當年我看到半塊殘玉的時候,差點沒發瘋。」那時他真是怕啊,怕玉在人在、玉碎人亡。「前些日子你將另外半塊殘玉給我時,我就想過要將它們補好,可惜被諸多雜事耽擱了,直到現在才弄好。」 「嗯。」很多事情不必明說,他的苦心,她能理會。巧手拈起一片豬耳朵,送進他嘴裡。「既然是你補好的,還是由你收藏著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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