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董妮 > 娘子萬福 | 上頁 下頁


  「莊敬,這是當年你我兩家訂親時,你家送來的玉珮,今天我把它還給你,從此你我男婚女嫁、互不相干!」怒斥一聲,甩袖離去。

  這一步,踏出丁字號館,頭頂日陽照得一身熾熱,她心裡的怒火反而消融了。

  終於……終於,她也擺脫了這份恥辱,從今以後,她要走向新的人生,往上爬的路也許難行,但她相信以自己的容貌、才學、能力,必有高棲梧桐的一日。

  外頭的陽光很燦爛,就像她的心,美好、美麗,更加美妙……

  課堂裡,莊敬只看著那各分東西的鴛鴦怔怔發呆。

  原本交頸纏綿的一對鳥兒,如今形單影隻,除了寂寥之外,更有一種說不出的諷刺。

  其實久遠以前他已有感受,紫娟與他並不同心。

  他們的喜好、想法、看待事物的觀念……相差至少十萬八千里,因此她常常罵他。他不是泥人,被罵久了難免不忿,可心裡又清楚,她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為了他好——站在她的立場來看,那的確是好意。

  但他也有自己的顧慮和想法,卻不是可以隨便說出來的。難道他能見人就說伴君如伴虎,莊家積功已高,再下去恐怕賞無可賞,就要被鳥盡弓藏了?

  他那些心事說了是要掉腦袋的,因此,每回紫娟罵他,他只能屈意哄勸,只求她開心了,忘記要做人上人的想法。

  可他的辦法顯然失敗了,隨著兩人日漸成長,紫娟對他的態度越來越差,他隱約明白,她已經不是不喜歡他,而是打心底厭惡他。

  但兩人自小訂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卻是無可更改的事。

  他想,這是老天註定了吧?月老的紅線就綁在他們身上,這一生,他們誰也離不開誰,只能湊合著過下去。

  因此不管她罵什麼、吵什麼,他都笑嘻嘻地隨她叨念,事後再送上一隻繡荷包、一幅美人圖,或者幾樣小點心哄她開心。

  他以為夫妻就是這樣,床頭打架床尾和。

  比如他爹娘,別看莊父在軍營裡威風凜凜,回到家裡,不照樣被娘親呼來喝去,爹也被指使得很高興,渾然將這當成是閨房情趣。

  夫妻是冤家,不吵、不鬧,哪成冤家?

  只是他沒想到,紫絹心裡對他的憎惡竟是如此之深,那一劍寒光、那雙眼裡迸發的怨恨……他真不曉得,他們之間怎麼會有仇?

  可方才,她一劍劈下的時候,他真真感受到她心中的決絕——這一世,絕不與他攜手,至死不悔。

  原來啊原來,他一直以為只要對她好,總有一天鐵杵能成針,只是他的自作多情。

  她從頭到尾都不曾領會過他的好意,又怎會理解他的心,進而對他生情呢?

  十餘年的青梅竹馬,最終也不過是鏡花水月一場空。

  他閉上眼,歎口氣,只覺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出去了,說不出是空虛,還是……輕鬆。

  讓人用這麼難堪的方法解除婚約,他應該難過,可奇怪的是,他的心裡一點也沒有悲傷之情。

  這很詭異,是不?他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會這樣。

  勞燕分飛卻不遺憾,原因何在?費解啊費解……

  他苦笑,彎下腰,正想拾起那碎裂的繡被,突然,一隻腳踩上了那只雄鴛鴦。

  「啊!」腳的主人驚呼一聲,慌忙後退,卻不小心絆到地上的繡架,差點跌個四腳朝天。

  幸虧莊敬眼明手快地拉了他一把,否則這一摔有得他瞧了。

  「對不起、對不起……」那人先是道歉,隨即又不停地搖頭。「不對、不對,我應該謝謝你才對。謝謝、謝謝……呃?還是要先說『對不起』……」

  「你還是什麼都別說,先幫我收拾這堆爛攤子吧!」莊敬阻止徐青繼續語無倫次下去。

  「那……好吧!」徐青幫他撿起繡布,同時收拾被袁紫娟劈爛的繡架,眼見雄鴛鴦上一隻腳印,心裡滿是說不出的愧疚。

  徐青與莊敬同桌,兩人志趣雖不相同,倒也尊重對方的喜好。

  徐青好詩書,時刻手不離卷,乃是寒山書院學問最好的人,若非讀書讀得呆氣了,時常將夫子問得啞口無言,讓一眾夫子下不了臺,也不會被調到丁字號館,與一眾怪胎同席。

  他個子高瘦,長年一身青衫,面目斯文卻暗藏剛毅,正似那青青翠竹,任狂風暴雨,他自昂然,頗有古君子之風。

  他家貧,雖好學,卻買不起書,莊敬便常偷竊家裡藏書送與他。

  按莊敬的說法,反正莊家一門武人,除了兵書和武功秘笈就不看其他東西了,收一屋子書不過是拿來充門面,會翻閱的幾無一人,還不如送給真正喜歡書的人,絕對比放在架上生蟲的好。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