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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只是在今天以前,他沒這樣真切地感受到金錢的萬能……

  「這台鋼琴你從哪兒弄來的?」如果他沒有記錯,這應該是九年前他被稱為二十一世紀的貝多芬,巡迴世界演奏時的樂器。

  那時候,他年輕英俊、聲譽正隆,夜夜周旋在豪門夜宴中,身邊徘徊不去的是各國名門閨秀。

  他們贊他是天才,說他是百年難得一見的音樂奇葩。

  而他也深陷其中,眼裡、心底除了鋼琴外,再無其他。

  他孤高不群,覺得那些不懂音樂的人都是笨蛋。

  後來有人說他冷傲,總是遠遠地圖在他身邊,不敢靠近一步。

  可是他們也從來沒有遠離他,因為人們總以為,天才就該特立獨行。

  他被捧得高高的,仿佛與天上的神只並齊,直到……

  那一天,十二月二十四日,平安夜,他在美國,放眼望去,到處都飄著瑞雪,整個世界被染成白色。

  家家戶戶都在唱讚美詩,盛讚主的恩德。

  那些歌唱得五音不全,雷因不懂,沒有相稱的好歌喉,為什麼要糟蹋好音樂?這根本不叫讚美,而是褻瀆。

  那時他才二十歲,已經走到人生最高峰,從未遇過挫折;這樣的他是不懂得替人著想的。

  而他也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高高在上,直到那一刻,一個急著回家陪孩子過平安夜的父親,開車撞上他……

  那本來應該是場小車禍,如果路面沒有結冰、如果他沒有專心罵著那些侮辱聖歌的人、如果他稍微有些警戒心的話……

  然而千金難買早知道。他不僅被撞飛出去,更弄折了一雙手。

  一個失去雙手的音樂家再也沒有價值了,往常圍繞在他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的離去,最後,他變成孤單一人。

  他沒有朋友,唯一懂他、而他也願意接受的,只有音樂。

  可是在他最痛苦的時候,它也是最先離棄他的。

  他一無所有了,從天堂狠狠墜落地獄。

  然後,他開始藉助酒精麻痹神經……

  「唔!」他痛苦地捂住腦袋。

  從二十歲到二十一歲,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他的記憶非常紊亂,每次他想回顧,頭就會痛得好像有千百個小人手持榔頭在裡面敲擊。後來醫生告訴他那是人體的一種自我保護,對於過於悲痛的事情,在心裡還無法承受的時候,身體就會自動將它掩埋,而原因只有一個——為了活下去。

  總之,當他再度清醒時,已是次年的聖誕節。那年,天氣好冷,紐約整整下了一個星期的大雪。

  他和一堆流浪漢縮在地鐵站,沒有一個人認出他來,僅僅一年的時間,他白了發,面容滄桑,再不復之前的意氣昂揚。

  然後,不知是被何物所觸動,他猛然回神,發現身邊躺了四、五具屍體,都是被凍死的。他不知道為什麼,在那麼惡劣的環境中,他兩天兩夜沒吃東西,又感冒發燒,居然還能活下來!

  也許還不到他死的時候吧!突然,他有這樣的念頭。

  於是,他回到住處,賣掉所有會讓他回憶起過去的東西,孑然一身地遠赴德國,開始一段新的人生旅程。

  日子過得渾渾噩噩,不過也總算活下來了。

  然,猛地回神,二十九歲的他竟已被稱為中年大叔。這是他至今不解的事,他有這漾老嗎?

  記得當年,他也曾是眾家少女心中的白馬王子呢!

  雖然他不曾為她們之中任何一個人心動過……奸吧!他承認,他覺得那些只會尖叫的女人很蠢。

  可現在想想,當年是年輕不懂事,現在則成為被唾棄的怪叔叔,以至他保持清白到二十九歲,會不會太遜了?

  思緒越走,越偏往奇怪的方向。

  他的表情乍憂還喜,水芝茵就這樣看著他半個小時,發現他唇角的弧度越抖越劇烈,點點疑雲漸浮心頭。

  「你這傢伙,到底想到哪裡去了?」她冷眼瞪著他,頗有風雨欲來的架勢。

  他沒發覺,逕自陷入沉思,懵懵懂懂地道:「記得有一回,我半夜一時興起想練琴,走到琴室一看,管家正跟他的女朋友在鋼琴上做愛做的事,氣得我幾乎當場拿刀砍人。」

  她瞄了鋼琴一眼、又瞄了他一眼,眸底開始爆出火花。「然後呢?」

  「現在想想,真不知道我當年怎麼能只專注於神聖的樂器被輕慢一事,完全不會想歪?」

  「那代表你那時候純真無邪。」

  「我倒覺得是太蠢了,什麼好事都沒嘗過,萬一就那樣掛了,豈不可惜?」這幾年他真的變了很多,完全不像當年那個孤高冷傲的音樂天才。

  唉,殘酷的歲月終是讓王子變成好色的中年大叔了。

  「雷因——」想都不必想,水芝茵捉起手邊的抱枕丟過去。

  「哇!」雷因幻想過了頭,一時沒防備,給打得腦袋一歪。「你幹什麼?」

  「教訓一個大色狼。」二話不說,繼續丟抱枕。

  「想想也犯法?」他東移西閃。

  「是不犯法,不過犯我的忌諱。」她拚命丟。抱枕丟完就丟面紙、毛毯、枕頭……可不管怎麼丟,她都沒想到要去動旁邊的花瓶、電話。

  換作過去,她恐怕連椅子都砸過來了。

  可如今,無論她如何火,總還是惦著他的生命安全。

  這算不算是種進步?雷因恍惚地想著,頓時感到心情一片明朗。

  這樣的日子其實也不錯,不是嗎?

  大戰過後,雷因收拾妥房間,端來熱水,準備為水芝茵按摩。

  「傑哥呢?你不是要訓練他?」她其實不大想讓雷因按摩,不是討厭,而是,她越來越在乎他的一舉一動。

  當他的手像彈奏樂器似地在她的腿上活動時,她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歡呼,恨不得那時光能持續到天長地久。

  他擰毛巾的手一頓。「芝茵,你……很喜歡林少爺?」問話的同時,他的視線一直在閃避她。

  「為什麼這樣問?」

  要告訴她,林永傑終於決定娶她了嗎?還是說,直接表白,請她做個選擇?

  其實根本不必想,雷因也知自己必敗無疑;沒有外貌、沒有金錢、沒有家世,他拿什麼跟林永傑拚?

  「沒有,隨口說說而已。」他還是退縮了。「林老夫人突然打電話過來,林少爺去接電話了,所以今天由我來為你按摩。還是你寧可要等林少爺?」

  她的心裡是寧願要林永傑,至少,林永傑不會讓她心慌意亂。

  可雷因沮喪的表情讓她說不出口,她終是選擇了令他開心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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