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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八


  伍天橫死了。

  伍夫人沒有哭,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回頭望她一眼的丈夫竟在死前說出那樣的話,一瞬間,她心底的怨與恨被攪和成一攤稀泥,再也分不清什麼是怒,什麼是愛了。

  伍瑛沒有哭,因為她就是推花盆下來的那個人,事情的演變讓她嚇呆了。但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心情不好在發脾氣。

  只有伍馡哭了,卻不是因為悲傷父親的去世,而是,如果摯愛入骨的結局是那樣子,她可不可以不要愛了?

  君問晑輕輕地摟著她。「愛情並非只有一種形式,你父親選擇的道路,也不會是我們每個人願意走的。」

  「但我是他女兒啊!我體內流著他的血,萬一……」她不敢想像,倘若失去君問晑,她能不能把持得住不瘋狂?

  「可他從未養育過你,養你的是你繼母,至於教你的,是我。」他捧著她的臉,憐惜地拭著她的淚。「你認為人格的養成是先天帶來的?還是後天磨練出來的?」

  她一愣,低頭沉思。

  他也不打擾她,只是靜靜地陪著她。

  霎時,楊芷馨推開廳門走了進來。「你們……」

  「噓!」君問晑對她比了個噤聲的手勢。

  她立刻閉上嘴巴,只以眼神問著:發生什麼事了?這一屋子的人靜默得可怕耶!

  片刻後,伍馡終於想通,露出釋懷的笑容。「我知道了,晑哥哥。」未來的事誰也不知道,可她至少從君問晑那裡得到了一個觀念日日人應該努力去掌握自己的人生,而非讓人生來掌握自己。

  雖然她還不曉得自己做不做得到,但起碼她有了努力的方向,再加上他的陪伴,她有信心不會走向如父親那般瘋狂的未來。

  「呃……」楊芷馨小小聲地問。「我現在可以說話了嗎?」

  沒有人回答她,不過那緊繃的氣氛稍微緩和了,也因此給了她開口的勇氣。「我先說夫人交代的事,瑞士那邊的療養院我已安排妥當,夫人和伍瑛隨時可以過去,一個戒酒、一個戒毒。」

  「你們要去瑞士?」伍馡錯愕問道。

  伍夫人沉默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過去,我為逃避現實而酗酒,自己雖然得到了一時的安寧,卻深深地傷害了我最愛的人。」她雙眼輪流掃過伍馡與伍瑛。「我是個失敗的母親,但我不想再逃避下去了,所以我要帶伍瑛到瑞士,直到我們都復原後再回來。不過這當然要等到君先生的案子結束後再說。」

  伍馡和伍瑛都不說話,曾經受過的傷痛是沒那麼容易平復的。尤其她們一個是被虐、一個被寵到無法無天,致成大禍。

  可楊芷馨卻為夫人出頭了。「你們兩個幹麼啊?以為受苦的只有你們嗎?的確,夫人是做了很多錯事,但她也儘量在彌補了。就是她請我和父親隨身保護你們、照顧你們的,否則以你們兩個亂來的性子,早不知死哪兒去了?」

  伍馡和伍瑛俱皆一臉詫異。

  「對不起,我確實是個沒用的母親。」伍夫人抖著唇說。「我也很想出自已振作,可我辦不到,我好累好累,我越努力,事情就越往失敗的方向走,我實在無能為力了,只好請人幫忙,我真的很抱歉。」

  「別這樣,夫人,你夠拚命了。」楊芷馨一邊安慰她、一邊瞪著伍馡和伍瑛。「你們沒有資格苛求她,你們知道嗎?如果不是她,這一大座宅院、那間跨國企業全都垮了。是她挽救了數以千計的員工家庭,也是她讓你們有飯吃、有衣穿……」

  她扯直喉嚨吼著,不過可惜啊!響應她的始終只有一片靜默。

  最後,楊芷馨氣炸了。「你們這兩個冥頑不靈的傢伙——」

  可對伍馡和伍瑛而言,跨國企業和富裕生活確實是比不上母親一記關懷的眼神。她們認同伍夫人的努力,卻無法抹平心中的傷。

  「或者應該這麼說吧!」君問晑忽爾插口道。「孤立無援是種很可怕的感覺。一邊說,他牽著伍灘的手邊使勁握了一下。「想像一下,當我們遇到困難,卻求救無門,連個傾吐心事的朋友也沒有,只能躲在自己的殼裡虛張聲勢,這是件多恐怖的事?」

  伍馡回想她趴在地上吃睡、見人就咬的過往,胃部一陣翻湧;如果那種痛苦是伍夫人一直感受到的,她委實不忍太過苛責她。

  「還有伍瑛,你花大筆金錢買」堆人待在你身邊又是為了什麼?」君問晑問她。

  伍瑛低下頭,囁嚅了片刻。「我討厭一個人,好寂寞。」

  「對不起。」伍夫人心痛地摟緊女兒。「全是媽媽的錯,對不起,瑛兒。」

  「鳴……媽。」伍瑛倒進母親懷裡,嚶嚶啜泣。

  伍馡撇開頭,倚著君問晑,瑟瑟發抖。她心裡有兩股激情在交戰,對母親的孺慕之情,以及對暴力行為的深切恐懼。

  她努力了很久,才懂得與人相處並不可怕,但觸碰,除了君問晑,與其它人的肢體接觸仍令她無法忍受。

  可這不表示她依然恨著伍夫人,她可以體諒她,只是噩夢猶存、刻骨銘心,並非那麼容易消除得掉。

  「好啦、好啦,你們別哭了。」楊芷馨最受不了他人的眼淚,她跳起來揮揮手。「既然第一件事已經解決,該說第二件了,伍瑛,我問你,教你誣告君問晑的是不是鐘勤?」

  伍瑛兩眼轉了轉,才不好意思地垂首囁嚅道:「嗯!」

  「鐘勤怎麼可能陷害我?」君問晑嚇一大跳。

  「你先別吵,等我說完你就知道了。」接著,楊芷馨又續問伍瑛。「那你的毒品呢?也是鐘勤供應的?」

  伍瑛又點了點頭。

  「你跟他來往幾年了?」

  「呃……我們認識應該有十年了吧?不過他比較常來找我是在五年前。」

  「有沒有覺得這時間很巧合?」楊芷馨冷笑一聲,打開隨身提包,掏出一迭文件交到君問晑手中。「這是鐘勤的生平大事。這小子……該怎麼說?運氣好斃了,打小到大,不論讀書、運動,幹什麼都是第一,說他是萬能天才也不為過;偶爾,就算給他碰到勢均力敵的對手,對方也會在比賽前夕突發意外,導致他不戰而勝。」

  君問晑的臉色一點一滴變青,他還記得與鐘勤認識之初,他們分別是T大的榜眼與狀元,又巧合地同選一系,不過那時他家貧,幾乎全賴鐘勤幫助,他才能在打工與課業中取得平衡,順利畢業。

  其後,他一心往研究路上走,先成為助教、再升任教授,他選擇一條平順、又可以賺錢的道路,希望可以減輕家裡的負擔。

  可是這條路因為一件醜聞案而消失了,他不得不另覓發展。當時,鐘勤基於義氣與他共進退,又資助他二十萬元,讓他開創事業,這份恩、這份情他一直銘記在心,以為自己與鐘勤是最要好的知交,但現實……這怎麼可能?

  「問晑。」伍馡擔心地拍拍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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