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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不!我非殺了他們不可!」蔣老爺那豁出性命的刀勢有如瘋虎出柙般,銳不可擋。

  艾新連接三刀,連退三步,在他背上的水雲初,手臂被刀氣劃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染得月白長袍豔紅一片,但她卻咬緊牙根,一聲不吭,值此危急時刻,不能教他分了心。

  「納命來!」蔣老爺已經不想活了,九環刀舞起喝喝狂風,只想與艾新、水雲初同歸於盡。

  艾新的軟劍屬於輕兵器,無法與九環刀硬格,他只能繼續退,一步一步又一步……不知不覺已上山巔,不知不覺,那萬丈深淵就在他的腳跟後了。

  艾新一個沒注意,身形踉蹌,左手一松,差點將水雲初摔落深谷,他立時丟了劍,用右手將她拉回來,這才發現自己已到退無可退的地步。

  莫非兩人今日要死在這裡?他回頭望她一眼,但見她神情平靜無波,清雅的笑意浮於唇畔,像春融大地。

  「多少男女一生只求一個長相攜手卻不可得,你我平平凡凡,倒能得這天大福分,也算是諸天神佛保佑,該感激了。」

  他腦海裡霎時流過兩人的初識、鬥智、結情,至今而不渝,一幕幕、一出出,刻骨銘心,確實如她所說,永生相隨,是福而非禍。

  他放下她,與她並立,兩隻手十指相扣,緊緊的,哪怕死亡也不能將它們分離。

  蔣老爺大喝一聲。「去死吧!」九環刀帶起致命的巨風劈過來。

  「保護我姊姊!」打斜橫裡,一道身影沖了過來,同樣是不要命的勢頭,不求殺敵,但願與敵共存亡。

  水雲錦將蔣老爺撞飛出山頭,兩個人交纏的身影一起闖入那濛濛雲霧中,再跌入萬丈深淵裡。

  艾新和水雲初同時一愣,轉瞬,厲吼:「雲錦——」

  康熙坐在床邊看著艾新。

  這是他第二次見弟弟重傷臥床。頭一回艾新是為了救他,但這次……

  「就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明明是他一手教養大的孩子,該成為他在朝堂上最好的幫手,為何艾新的性子卻完全像父皇順治,但求兩情相悅,旁的都不顧了。

  「對不起,哥,每個人都有他一生執著的東西,你追求的是大清的富強,雲錦希望不愧負自己的名字,而我,今生唯願得一知己,常伴身側,此生足矣。」

  「所以你不擇手段,連國家大事都拿來玩?」

  「哥哥說的若是吳三桂一事,我認為現在正是削藩的好時機。」

  「時候未到,朝廷還沒有準備好。」

  「吳三桂同樣沒有準備好。哥哥有意平三藩,但吳三桂畢竟功高,若由朝廷主動出擊,難免寒了百官的心,可吳三桂早有反意,若能逼他先行暴露,天下人只會認為他野心勃勃、生性反覆,不是個可以追隨的良主,到時,滿人不會幫他,就連那些成日高舉反清複明大旗的造反份子也不齒于他,吳三桂兩面不討好,敗亡指日可待。」

  「如此說來,你一番作為還是為了朝廷?」康熙諷笑。

  艾新沉默,半晌。「雲初沒有反意,雲錦雖行差踏錯,最後還是回頭了,罪不當誅。」是的,他做這麼多事,主要還是想為水家脫罪,吳三桂就是被他推出來的代罪羔羊,但若說他完全不顧家國,那就太冤枉了,他的計劃可是把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

  「說到底,依然是為了女人——」很難說康熙現在是什麼心情,感謝弟弟的好心嗎?艾新的確替他解決了一個大麻煩,但這種做法卻也深深傷害了他想要維持兄弟間、單純手足情誼的念頭。

  十餘年的兄弟,最終還是只能做回君臣,他無奈、痛心,甚至有一點點厭惡那奪走弟弟全部心思的女人。

  但康熙畢竟是一位明君,幾回的深呼吸後,他抑下了所有的私情。

  「既然你想過平凡生活,朕也不打擾你了,你就留在江寧,做你想做的事吧!永遠別再回皇宮了。」沒有再回頭,康熙轉身走了出去。

  「哥哥……」無聲地發出兩個字,艾新閉上眼,想著在深宮中,兩兄弟相依相扶的點點滴滴,曾經的親密無間,再也回不去了。

  突然,一隻柔軟的小手覆上了他的臉。不必睜眼,他也知道那柔荑的主人正是他生平摯愛的知心。

  「雲初。」他的聲音裡帶著一點沙啞。

  她的手指沿著他的眉、俊挺的鼻、豐潤的頰,一直來到柔軟的雙唇,緩緩地低下頭,她吻上他的唇。

  細細的碎吻像鴻羽掠過,輕巧中又帶著濃烈的深情。

  「對不起,艾新,我還是思慮不周了。」她以為自己準備得很充分,可以陪著他,完全不拖累他,可沒想到,面臨生死威脅,那些人會瘋了一樣的胡砍亂殺,結果為了保護她,讓他身上添了七、八處傷,若非制台大人趕得及時,他們兩人已成刀下冤魂。

  「這個世上沒有什麼計劃可以完美無缺,你已經做得很好了。」在他看來,若沒有她那些小玩意,他現在就不是重傷,而是可以直接扛去埋了。

  「但是……」

  「那已經過去了。」他截斷她的話。「只要我們都還活著,就該放眼未來。現在水家怎麼樣?織造坊沒受到影響吧?曹璽可有將伯父、伯母送回來?還有……雲錦……」

  為何水雲錦會有最後瘋狂的舉動?他以為自己可以保住他的,終究人算還是不如天算。

  「水家一切都很好,爹爹與曹大人頗為投契,決定在曹家多住些時日,可是……」她清亮的嗓音裡帶著幾許哽咽。「官兵下到谷底的時候,只看到一些碎肢斷骨,沒有……完整的屍首,估計是被野獸叼走了……」想到弟弟死無全屍,她痛哭失聲。

  艾新睜眼,張開雙臂抱住她,眼前仿佛還能看到水雲錦那靈動的身影在跳躍,他俊美無儔、他頑固、他為了一個「名」,願意拋棄生命……水雲錦,這樣一個瑕瑜鮮明、傲然執著的少年就此消逝了。

  「是我不好,我沒有看好他,我早知他一心反清,我應該想辦法拉回他的,但我一直以為等他長大就會懂得什麼叫大勢所趨,迫不得已。我看著他一步步地走差,我……是我害死了雲錦……」

  他無言安慰,要說錯,他犯得沒比她少。水雲錦本來只是有心造反,卻沒有能力,是他教會他武功,給了他行動的倚仗。發現水雲錦有能力組織地下拍賣會的時候,他一心顧著自己的煩惱,沒有多去關懷他。得知水雲錦加入了吳三桂的陣容,他找水雲錦攤牌,如果那時先拘束了水雲錦,今天會不會有不同的結果?

  可歎千金難買早知道,很多事情,錯失了就是錯失了,再也救不回來。

  艾新抱著她,胸口痛如火燒。

  或許,他只能做一件事來彌補自己的過錯,讓「水雲錦」這個名字徹底地揚遍五湖四海。

  康熙十六年,朝廷因對三藩用兵,錢糧缺少,會典內又無校尉服色衣的規定,便令江寧、杭州二織造局製成顏色好、花樣鮮明的次等緞織替代。

  在艾新的周旋下,曹璽送上了由水氏織造坊製成的樣料,用銀卻比杭州織造局貴四分。

  但御批下來的卻是江甯織造局的服飾顏色比杭州好,予以錄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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