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默雨 > 雨過天青 | 上頁 下頁
四十二


  躺在床上的莫離青披散著發,冒出胡渣,面無血色,雙眼緊閉,兩頰凹陷,若非胸口微乎其微的起伏,任誰都會以為他已經沒命了。

  她坐在床邊,輕柔撫摸他的臉頰,朝他露出柔美的微笑。

  「離青哥哥,我來了,你醒過來看我吧。」

  「原來是竇家窯的莫少爺。」梅大夫站在旁邊輕歎一聲,開始說道:「村裡的老鐘去山裡打獵,想說天氣冷,順便去撿凍死魚,就見他躺在溪邊,幸虧天冷,身體浸在水裡,水結了冰,將他幾個傷口封住,這才不致失血過多。老鐘背了他出來,駕了小舟回村,便往這裡送。」

  「謝謝你們,謝謝!」竇雲霓流下感激的淚水。

  「善有善報啊。竇老爺積德,捐錢蓋了這座醫堂,每年還給銀子照顧窮苦病人,如今冥冥之中照顧到了自己人,真是善有善報啊。」

  「謝謝、謝謝……」她握住他冰涼的手掌,只能感謝。

  「送來當天,我已縫合他的傷口,每天灌他藥湯和肉汁,他拚著這一口氣,也就過了這麼多天。我本指望他養出體力,就能醒來,可這兩天開始高燒,連水都灌不進去,今天一退燒,卻又全身冷得像冰塊。」

  「灌不進去?人不能不喝水啊。」

  「我們用棉布沾藥湯,有空就擠幾滴進去,他能喝下多少算多少。」

  「有沒有水?我來喂他。」

  「藥湯應該熬好了,這就端來。」

  竇雲霓抹掉淚水,溫柔地扶起他的頭,墊高枕頭。

  「離青哥哥,你照顧我十幾年,今天換我照顧你了。」

  她順手爬網他的亂髮,指頭梳了兩下,從頸邊勾出了一條棉線,再掏,就拉出一個她最眼熟不過的銀紅色香包。

  她淚盈於睫。曾經他要還她這只香包,她不肯。他拿回去後,她也不知道他收哪裡去了。原來啊,原來他就收在他的心口上啊。

  「我幫他清理過身子,這香包晾乾了,照樣給他戴回身上,看來是個保命的護身符。」梅大夫拿來藥湯,解釋道。

  「謝謝。」她能說的,還是只有這句道盡一切的感謝。

  她細細撫過香包,再放回他衣襟裡,攏好被子,接過了藥碗。

  舉匙吹了吹,送到他嘴邊,她已經很小心、很緩慢地小口喂進去,但湯汁還是溢出嘴角,濡濕他的下巴。

  她忙拿帕子拭淨,再看到他龜裂的嘴唇,心頭一疼,想著這樣拿硬湯匙去碰觸,強要他張嘴,他一定會很不舒服的。

  她沒有多想,立即含下一口湯,俯下身,含住他的唇瓣,以她的柔軟玄滋潤他的乾裂,再以小舌幫他輕啟細縫,細細地將藥湯舔送進去。

  「小姐……」其他人看呆了,卻也紅了眼眶。

  整整費了一個時辰,總算喂進半碗藥。,她不停歇,仍一小口一小口將救命的藥湯完全喂進他的嘴裡。

  夜幕低垂,醫堂裡還有其他病人,十分忙碌,白顥然為竇府家人張羅飯菜和鋪蓋,眾人除了幫小姐遞東西,只能祈求菩薩保佑莫少爺。

  竇雲霓草草吃了幾口飯,始終坐在床邊小凳,握住莫離青的手,不斷地和他說話,說累了就閉眼打個盹,沒半刻便驚醒,再抹了抹臉,帶著微笑,在他耳邊叨叨絮絮兩人的過往趣事。

  如此熬了一夜,病人還是沉睡不醒,臉龐變成了死白顏色,捏壓手腳也無反應,出氣多,進氣少,幾乎摸不到脈搏了。

  竇雲霓沒管這些,仍然捧過了藥碗,執意喂他喝藥。

  正午時分,竇我陶帶著沈大夫趕到。

  沈大夫瞧過病人,把了脈,到一旁和梅大夫低聲討論病情。

  「沈大夫,梅大夫,離青他什麼時候能醒?」竇我陶急問道。

  兩個大夫靜默片刻,梅大夫歎口氣道:「帶他回家吧。」

  沈大夫也沉聲道:「一路上我會照顧莫少爺,竇老爺請放心。」

  「不是傷勢太重,不好移動嗎……」竇雲霓抬起頭,不解地發問,突然她身子一顫,明白為何他們要送他回家了。

  留著一口氣,落葉歸根,回到最熟悉的屋子,身邊圍繞最熟悉的家人,這才能安然離去……

  時候到了嗎?她沒有掉淚,而是一再地撫摸他的臉頰。

  「離青哥哥,我們要回家了。」她輕逸甜笑,柔聲跟他說道:「離青哥哥總是乾乾淨淨的,回家後我幫你刮掉這刺人的鬍子,綰好頭髮,再給你換件最喜歡的青色衣裳……」

  軟膩的嗓音漸微,漸哽咽,旁邊有人低聲歎氣,有人偷偷抹淚,吵嘈的醫堂沉默了下來。

  微風輕吹,帶來新生草葉的清香,恁是春暖花開,日正當中,那白花花的太陽就是照不進屋來,更顯得眾人神色黯然。

  就在這個哀傷難過的時刻,外頭遠處傳來了嬌脆的唱曲聲。

  「狐狸狐狸真幸福,養兒育女為人母,一胎男來一胎女,合家團圓真歡喜,哎喲喲,養子不教誰之過,千里尋子累壞娘喲累壞娘。」

  一曲既畢,唱曲的人兒也大剌剌進屋,撥開眾人,來到了床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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