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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常洵笑道:「罷了,我還忙著呢!你呢,近來做些什麼?」

  「經史子集、四書五經、詩詞歌賦都讀過了,現在跟著賈大夫學醫理。」也不知是否父親健忘,這是每次見面的必答題。

  「皇家子孫何必讀四書五經?那是給老百姓趕科考的玩意兒!嗯,學些醫理倒是有趣,瞧我做的正是賈大夫教我的養生操。」朱常洵甩了幾下手,左右張望了一下,立刻有隨侍丫鬟擺上座椅,他也順勢坐下,笑歎了一聲,「老嘍,都快六十歲的老頭兒了,哪能早起做操!骨頭都快散了,反倒累壞身子。」

  朱由楠望著父親斑白的頭髮和鬍鬚,還有臉上日漸增加的皺紋,熱血湧動,脫口而出,「爹,楠兒一定認真習醫,調配出最適爹娘身體的養身湯。」

  「不如叫賈大夫抓帖藥省事。」朱常洵讓侍女為他擦汗,望著么兒,欣慰地道:「楠兒,你有心,爹都知道,趕明兒爹親筆寫一封信給由檢,叫他儘快頒下聖旨,封你為王,賞你幾塊上好的王田。還有啊,叫他先別顧著選妃,也得幫你這堂弟挑個小王妃才是。」

  朱由楠這才驚覺,他已經二十歲,也該是娶親的年紀了。

  「唉!若非洛陽再也找不出匹配福王府的閨秀,也不用你皇帝堂兄費心。」

  「爹,皇上日理萬機,力整朝政,而且外有清兵入侵,內有流寇作亂,楠兒封王娶親,不過是小事……」

  「怎會是小事呢!你忘了?你六個哥哥娶親,回回辦得風光熱鬧,不只皇帝頒旨道賀,還有欽差京官們登門賀喜,張燈結綵,喜氣洋洋,連著吃上一個月的宴席啊!楠兒,爹都快等不及你的婚事了,呵呵!」

  朱常洵接過一碗參湯,先摸了侍女的屁股,再愉快地一飲而下。

  朱由楠不敢再打擾父親,恭敬告退。

  他就要娶妻了,這是喜事,但一想到極盡奢華的酒席,他就怎麼也高興不起來。

  不知為何,原本對父親的滿腔孺慕心情,像是春日殘雪,被日頭蒸融了,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悅來客棧後院,尹桃花蹲在水井邊,雙頰紅潤,雙手泡在大盆裡,賣力地拿布搓洗碗盤。

  「呼,說得嘴巴酸,去喝了一口水。」客棧的李大娘去裡面轉了一圈,隨後蹲了下來,疊起洗好的碟子,嘴皮子又動了起來,「桃花,剛說到哪一個了?喔,說完老五,換老六了。唉!真是一個比一個差勁,這老六跟前面幾個哥哥一樣好色又貪吃,吃得像只大肥豬,洛陽的妓院全都怕了他!因為他一來呀,不但要找美人,還要最上等的酒菜,他要吃,十幾個隨從也要吃,這下子妓院生意也別做了,只好關起門來,特地服侍小六王爺;更慘的是,他通常都只說了聲謝謝招待就拍拍屁股走人,妓院老闆血本無歸,欲哭無淚,卻又不能上福王府討債啊!」

  「福王一家子都這麼糟糕?」尹桃花眨著晶亮的大眼。

  「還沒說完哩!俗話說,龍生九子不成龍,福王生七個兒子,也是一個個不像樣。最後還有一個老七,人稱混世小霸王,成天騎馬在城裡亂闖,今天踢壞這個菜攤子、明天撞倒一堵牆,從來不賠錢,好了,他躲回他的王府睡大覺,卻害得人家守著破牆吹西北風啊!」

  「呃,我說……」突然有個聲音插了進來,語氣有些乾澀。「只有不懂騎術的人,才會騎馬去撞牆;再說馬匹也有本能,見了牆一定會避開的。」

  「是嗎?」誰那麼大膽敢插她的話?李大娘正想抬杠,一見來人,卻是笑咧了嘴。「游公子啊,這麼早就過來見桃花了?」

  朱由楠右手牽著紅豆,左手牽著小橘,笑容有些不自在,他的身後一如往常,跟了沒什麼表情的宋銓。

  「阿楠!宋大叔也來了。」尹桃花見到他,心裡感到歡喜。「紅豆,小橘,沒陪阿楠哥哥在房裡玩?」

  紅豆人小鬼大地眨眨眼,「大姊,阿楠哥哥不愛跟我們玩,他要找大姊。」

  小橘也嬌滴滴地道:「阿楠哥哥看不到大姊,一直問大姊去哪兒,好急喔!」

  朱由楠微微脹紅了臉皮,趕緊轉移話題,「桃花姑娘,你怎麼在洗碗?」

  尹桃花低頭看了盆子裡的碗筷,又抬頭笑道:「我們在客棧住了十天,李大娘好心幫我們姊妹的房錢算便宜些,可我不能花阿楠太多銀子,就央李大娘讓我幹點活兒抵房錢。」

  「桃花姑娘,這不要緊的,你們安心休養,別再累壞身子了。」

  「已經休養夠了,瞧瞧小橘,早就下床蹦蹦跳跳,也該是我們離開的時候了。」

  「你要去哪裡?」

  「去哪兒?我也不知道。」尹桃花望向天邊白雲,很快轉回視線,仍然帶著慣有的笑靨,繼續洗碗。「我托李大娘找間小屋,然後再去怡紅院問個消息。」

  「怡紅院?!」那不是洛陽赫赫有名的妓院嗎?朱由楠一陣緊張,立即放開兩個小女娃,不由分說地拉起尹桃花,氣急敗壞地道:「你怎麼可以去那種地方!桃花姑娘,你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嗎?李大娘,你怎麼能讓桃花去那裡!」

  平時溫文爾雅的公子突然變得粗魯,李大娘被他嚇了一跳。「我、我也不知道啊,桃花,你怎麼知道怡紅院的?」

  尹桃花沒被嚇到,只是任阿楠拉到一邊,笑容還是清朗自在.「那些日子在城裡流浪,大街小巷都走遍了,我看到大門就敲,問問有沒有活兒可幹,敲到了怡紅院的後門,他們說缺個燒飯、洗衣服的丫頭,我本來要去了……」

  「傻,他們是唬你的!就算一開始當丫頭,過沒多久,他們就會要你……要你……」朱由楠又氣又急,「接客」兩個字終究說不出口。

  「阿彌陀佛!」李大娘忙合十拜了拜,「如今世局亂,為了吃一口飯,唉,多少好女兒就這樣不見了。」

  「不會吧?那個大叔很好心的,他也明說他們是妓院。」尹桃花神色自若地笑道:「我說進去燒飯、洗衣就是燒飯、洗衣,拿的是丫頭工錢,他們要我做其它事,我可不做!」

  「桃花,他們是騙你的!」朱由楠的口氣更急。

  「他們妓院都被福王府的小六王爺欺負了,阿楠你說,誰才是壞人?」

  「話不是這麼說,畢竟那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而且……而且外面傳說福王府的事情,有些根本是道聽塗說、加油添醋……不管這個了,桃花,我一定會照顧你們姊妹,你安心在洛陽住下來,我不准你再去那個地方了!」

  他一直緊緊地握住她的手臂,指頭在不知不覺中愈來愈用力。

  好痛!尹桃花感覺到他的力道,她知道他在緊張、害怕、擔憂,就像小橘病到全身發燙、昏迷不醒時,她也一樣緊張、害怕、擔憂,他顧慮著她,如同她顧慮著小橘,全心全意,像個家人似的……

  好酸!心底突然湧上一股酸意,直直沖到眼眶裡,霎時模糊了她的視線。

  怎麼又想哭了?有什麼好哭的?她當然知道妓院不是什麼好地方,不過只是去燒飯罷了,阿楠何必急得像是要殺人似的……

  「哎呀,阿楠,你把我捏痛了。」她笑著轉過頭,抹掉眼角的淚水。

  「啊,我……對不起!」他瞥見她的眼淚,以為真的捏痛她了,慌忙放手,想查看「傷勢」,又不敢摸她,只得急道:「哪邊痛?唉,我真該死!桃花,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我一時急了,抱歉,有沒有瘀青?我去找塊藥布幫你貼著……」

  「要貼藥布,得找我賈大夫嘍!」後頭傳來響亮的笑聲。

  「賈伯伯也來了。」紅豆和小橘正在和宋銓玩風車,一見到一臉黑鬍子的賈勝佗,便開心地迎向前去。

  「紅豆,小橘,阿銓做風車給你們玩呀?嘿,這傢伙不愛說話,倒挺會逗孩子的。」賈勝佗微笑摸摸她們的頭,再蹲下來讓她們扯鬍子。「銓叔叔的風車好玩,還是賈伯伯的鬍子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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