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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他的視線膠著在書本上,汗涔涔,順著額頭、臉頰,流到了脖子。

  「擦了吧。」照樣有一塊乾淨帕子遞了過來。

  「謝謝。」接過帕子,為自己拭去汗水,轉睛望向桃花。

  她雙頰酡紅,低了頭,手掌裡又變出一條帕子,輕輕絞著。

  她為了會流汗的他,到底隨身帶了多少條帕子?

  「桃花,我很好,我從小就是這樣,每到了夏日,天氣悶熱,我總是比別人會流汗,到了天寒的時候,就不容易流汗了,跟一般人沒有兩樣。」

  「是這樣嗎?會不會體質有問題?」尹桃花關心地問。

  「所謂多汗症,是無論天冷、天熱,總是滿身大汗;至於盜汗,那是睡眠時不正常出汗,而我完全沒有這方面的問題,真的只是因為天氣熱而已。」

  「要不要請賈大夫幫你瞧一下?」

  「不用了。學醫這幾年,我全身上上下下早讓他瞧遍了……」又冒汗了,這話實在有些不妥。「啊,我是說,醫人先醫己,總是先拿自己的身體做診斷。」

  「可是你流汗像流水……」

  「流多少汗,我就喝多少水,我很會保養身子的。」望著那晶亮的關切眼眸,他的心融化成一片似水柔情,語氣變得柔和,眸光也更加溫柔。「不然,等到了冬天,你就會知道我是不是還那麼會流汗了。」

  「到了冬天,你還在洛陽嗎?」

  「我本來就……」吞下了「住在洛陽」四個字,他擦擦汗,笑道:「雖然賈大夫說我已經出師,可我還想再多學些,或許明年科考再給他落第一回,讓爹娘死了心,不再逼我當官,然後我再回去開醫館。」奇怪,他什麼時候說謊不流汗了?

  「那以後你回家鄉,我也跟你回去。」尹桃花眸子裡閃現光采。

  「啊?!」

  話說太快了,尹桃花臉上紅暈不褪,忙又道:「我是說,我可以帶著紅豆和小橘在阿楠你家鎮上租間屋子,再到你的醫館幫忙……阿楠,你一定要雇用我喔!」

  「當然了。」心中桃花朵朵開啊!托紫嫣紅,粉妝玉琢,好像眼前真有那麼一間醫館,他幫人診治,桃花在旁邊搗藥……

  尹桃花也是雀躍不已,「真好!阿楠,你是好人,我得好好學本事。」

  他很樂意當這種好人。「有不懂的事,你可以問賈大夫,也可以問我,可別蒙在書本裡,拿著瞎猜,沒病都被你看成有病了。」

  「我……」

  尹桃花轉過臉,她想幫阿楠抓藥,治好他流汗的毛病,這種事怎能問他呢!

  可還是被他瞧破了,害她心頭怦怦跳個不停,她是不是很不會藏心事啊?

  她究竟怎麼了?過去的她,想笑就笑、想說就說,為何現今變得如此彆扭?

  是洛陽城的圍牆拘禁了她的心嗎?她喜歡和阿楠在一起,看他的呆樣、替他擦汗、為他煮頓午飯;在他專注治病時,幫他遞個藥瓶;更希望他能平安幸福,吃得飽、睡得好,沒煩沒惱……可她怎麼就說不出來呢?

  「阿楠,」她的心飛出了城牆。「你老家那兒有沒有花啊、樹啊?有沒有小溪?有沒有青蛙跳、魚兒游,晚上抬起頭來,就能看到滿天的星星?」

  「有啊!」朱由楠感覺十分熟悉,直覺就答了出來。

  那正是他去過的桃花源,也是她的故鄉。

  忽然,他懂了,心思也糾結了起來。「桃花,住在洛陽,很悶吧?」

  「嗯……」糟了,怎麼又被他猜出來了?眼睛又變得朦朦朧朧的了。

  「你想回山裡?我有些朋友,我幫你想辦法,好嗎?」

  尹桃花心頭一酸,搖搖頭,眨著淚霧,竭力扯出笑容,「我前幾天在市集遇到周大娘的大狗子,他說,我家不見了,被福王圈起來,做了一個歇腳的涼亭,老百姓根本不能靠近,我又哪能回去!」

  「如果福王還你呢?」

  「別作夢了,你聽過福王還誰的土地、房子嗎?任何東西進了他們的口袋,就再也不是我們的了。」尹桃花很認命地擦掉眼淚,仍然笑得清朗。

  「唉,桃花……」千言萬語,要從何說起,而且還是說不得的啊!

  「別為我難過了,現在我在賈大夫這兒幹活,又可以和阿楠在一起,我覺得很幸運、很快樂呢!」

  望著那張純真歡喜卻帶淚的臉蛋,朱由楠心疼不已,舉起手,想為她拭去淚珠,但卻突然記起宋銓稍早說的話——若為她好,就別再見她,也別讓她傷心……

  不,宋銓多慮了,他怎會令桃花傷心呢?皇天后土,上蒼為證,他朱由楠絕不會讓桃花傷心的!不會!絕對不會的!

  他放下手,逸出一抹溫柔的微笑,「桃花,正好我這兩天心裡有個主意,我打算出城,到洛水邊的村莊義診,幫助那些沒錢看大夫的貧苦百姓,你願意跟我一起去,當我的幫手嗎?」

  「願意!阿楠去哪裡,我都跟著去!」

  尹桃花的笑容十分燦爛,人也更加柔美了。

  第五章

  香翠村,距離正在興建中的福王別館有五裡之遙。

  村口的大樹下,綠蔭清涼,幾乎全村的村民都聚攏過來,擠著給大夫看病。

  「好險,福王的軍隊一路掃來,就掃到前頭的雲山村為止。」老人家餘悸猶存的捧著自己的心口。「差點沒嚇出病來!」

  「老人家,借你一隻手,我來把個脈。」看診的大夫正是朱由楠。

  老人伸出枯瘦的右手,仍喋喋不休地道:「唉,大夫,您不知道那福王的軍隊有多凶!雲山村那邊有人不肯走的,硬是被扯了頭髮拖走,更壞的乾脆直接放一把火,燒了人家的屋子。」

  「福王沒軍隊吧?親王是不得干預兵事的。」朱由楠儘量讓語氣平靜。

  另一個壯漢道:「好像是什麼都指揮使,還是都督府的兵?誰知道啊、反正都是他們朱家的天兵天將,愛做啥就做啥!我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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