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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丹桂道:「玉泉的小說已經在京城發行,聽說反應不錯,引起一些人對鄉野傳奇的興趣;玉泉留在這裡,可以多搜集掌故,寫出更好的故事來。」

  「那天送了新書來,翠妹你看了嗎?」徐玉泉問道。

  「嗯,印刷清晰,裝幀考究。那位書商還說要印二版呢!」挽翠為徐玉泉高興,總算他的才華為人所欣賞,但一方面她又覺得惋惜,「可是徐大哥不再考試,這不是很可惜嗎?你念了那么多書……」

  「不會可惜!我再念下去,也只是念死書。富貴功名,求得苦,守得也苦,不如雲淡風輕,守著妻兒,有一分小收入,做自己有興趣的事,生活倒愜意呢。」

  徐玉泉望著丹桂,情深無限。丹桂微紅了臉,不好意思看自己的夫君。

  「那城裡的鋪子呢?」挽翠又問。

  「收起來了。」徐玉泉解釋道:「鏡平說他忙完酒坊之後,不可能長住惠文城,所以他希望我能住在酒坊,就近看管,也算是個看門人吧。」

  挽翠只聽到「不可能長住惠文城」,下面什麼也沒聽到了。

  他是一個商人,設好產業之後,當然會離去。再見面之時,只是他偶爾興起,路過巡視,一、兩年才會碰上一次面吧?

  尚未離別,就已傷痛,她被自己揪痛的心所震驚。

  「其實酒坊很忙,我還有很多要學。」徐玉泉又述說著未來前景,「蘇師傅的動作很快,不到月底,酒坊和住房都可以蓋好,那時就要馬上開工。鏡平會帶釀酒師傅過來,先用他老家的酒麴釀造,有了好麥曲、好井水、好麥子,釀出美酒就不是難事。等到了夏天,我們還要自己制曲,制曲的技術可難了,師傅會教我們……」

  丹桂推他一下,徐玉泉才發現挽翠神情怔忡,根本沒有在聽。

  「娘!丸丸!」大寶終於自己用筷子叉起一顆丸子,高高舉起炫耀。

  「哎!大寶!」挽翠看到一顆白丸子在眼前晃來晃去,忙把大寶拉了下來,喉頭也像硬了一顆苦澀的丸子,「別爬這么高,會摔傷呀!」

  丹桂聽到她聲音有異,疑道:「挽翠,你有什麼心事嗎?」

  「沒什麼呀!大過年,快快樂樂的,能有什麼心事?!」

  「鏡平再一個月就回來,你別擔心了。」

  「誰擔心他?他回到老家,跟爹娘團圓,比我們還幸福呢!」

  對了,他還有妻子!一想到此,挽翠的心完全打結了。

  丹桂他們還不知道他回家娶親吧?挽翠講不出口,只怕自己一說出來,酸痛眼淚也會跟著掉下來。

  天!楚鏡平竟然在她心底佔有這么大的分量!幾時他偷偷跑進她的心了?

  「挽翠,你是不是太累了?」丹桂又問道。

  「我沒事啦!」挽翠強顏歡笑,忙著幫丹桂夾肉,「你懷孕了,要多吃些東西,以後生出來的孩兒才會強壯,我懷大寶的時候就是吃得太少,所以大寶才不容易長大。」

  看見挽翠神色自若地談起往事,丹桂和徐玉泉對望一眼,心想:她應該已經拋卻過去,從此展開新的人生了吧。

  「吃吃!刺丸丸!」大寶又站在椅子上,拿著筷子猛戳湯裡的九子,濺起一桌的湯汁。

  「大寶,別鬧了。」挽翠把他抱到懷中,擦了他嘴臉的污漬,大寶坐不住,又一溜煙下地,跑去騎他心愛的小木馬。

  「爹爹!跑馬馬!」大寶想念帶他跑馬的爹,好久沒有見到爹了。

  他喜歡騎馬,也喜歡聽娘念詩,所以他每次騎上小木馬,就是眾人準備聽大寶展露背詩絕活的時候了。

  小木馬晃著,小嘴也嘟噥著:「秋寒依依風過河,白露蕭蕭洞庭波,思君末光光已滅,眇眇悲望如思何?」

  徐玉泉驚訝地道:「大寶背得真好,進步好快!不過,翠妹,你教小孩子背這種詩,未免太感傷了吧?」

  「這首詩有迭字,大寶比較好學,再說他也不懂詩裡的意思,多背一些詩,長大再學不遲。」挽翠淡淡地道。

  「原來如此,念迭字的詩呀……」徐玉泉也不去探究挽翠教詩的心意,忙道:「大寶,乾爹教你念詩,很好念的,『行行重行行,與君生別離』。」

  「星星種星星!」大寶睜大眼,大聲念著。

  挽翠噗哧一笑!「徐大哥,你要慢慢念,大寶才學得起來。」

  大寶又搖起他的小木馬,嘟噥著:「星星種星星。」這句詩太簡單了。

  「糟了,大寶學了一首歪詩,徐大哥,我不管,你要把他教會才行!」

  徐玉泉大笑道:「好!好!我慢慢念,大寶,行——行——重——行——行——」

  笑聲中,「與君生別離」五個字飄進挽翠的耳朵,接著的詩句也像漫天無際的雨滴,一點一點地打在她的心版上。

  相去萬餘裡,各在天一涯,道路阻且長,會面安可知……

  「我去找壺酒助興。」她慌慌張張跑出了門。

  門外是沉沉黑夜,撞不開、沖不破,如同她被緊緊纏裹的心。

  有人以他的無盡溫暖纏住了她,她再也掙不開。

  挽翠終於明白自己的心。

  第九章

  元宵夜,挽翠帶大寶到城裡看花燈,直玩到上半夜,幾戶大戶人家放完煙火,人潮才散去。

  她看到顏均豪,他帶著其它妻妾生的幾個孩子,一同在河邊放煙火;他看了她一眼,露出一個鄙夷的笑容,轉身繼續和另外三個兒子玩耍。

  他再也不會傷害她了,所有的流言輩語也傷害不了她。她安分做事、安分做人,別人愛說什麼,那都不關她的事。

  徐玉泉和丹桂一直陪著他們母子,最後還送他們回去。

  她有大寶,有好姐妹,有好大哥,她十分滿足。

  回到屋子,為大寶換下衫褲,柔聲喚著:「大寶,睡覺了。」

  「燈燈!」大寶提著小燈,仍在房間東奔西跑,一下子提燈照亮黝黑的衣櫥,一下子又探進床底,想看黑漆漆的地板有沒有藏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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