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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六


  他有一套獨門哄妻兒入睡的絕招,不是唱曲,不是哄勸,而是背書。

  「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子,德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他輕聲吟詠著,瞧這桑樹長得多好呀,葉子這麼茂盛,這麼綠意盎然,我見到了所喜愛的人,也是很歡喜的呀,心中對她的喜愛,有時不好說出來,那就藏在心底,永遠也不會忘記……

  她在他懷裡總是很好睡,不一會兒,就聽到她平靜的呼吸聲。

  他低頭親吻她的額,再以指輕摁去她臉上的淚痕,又吻了吻。

  棄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亂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煩憂,既然昨日今日都亂七八糟的令人心煩,那就期待明日破曉的光明吧。

  江照影不回來便罷,若回來了……那再說吧,未來心亦不可得,何必先行自尋苦惱呢。

  噯,他再度憐愛地親吻她的睡顏,與她相擁而眠,將她藏在懷裡,也永遠藏在心底。

  一年半後,初春,遲來的東風依然吻不入重重疊進的衙門。

  「薛齊呀,你這郎中位置坐幾年了?」

  「回尚書大人,七年。」

  「七年,是該轉個職了。」刑部尚書今天喚了薛齊過來,好整以暇地告知消息。「吏部那邊有話,準備將你調個知州或是按察命事,我想你也該去地方歷練歷練,如何?」

  「薛齊但憑朝廷派遣。」這是薛齊唯一的回答。

  看似徵詢他的意願,實則無人拒絕或異議。

  通常京官外放皆會往上升,如今他熬了七年的五品郎中,卻是平調五品的地方知州或俞事,貶謫意味已是不言而明。

  看來是去年查了洪知府的案子,得罪太多人了。

  他審閱洪知府送上刑部的案卷,一眼便看出其中有很大的破綻,但有太多人過來「關心」,要他記得洪知府是翟太師的人,或要他記得疑犯當官的爹是某某郡王的大舅子,如此如此,這般這般,總之就是要他乖乖掩上案卷,維持原判。

  他這回沒有「幫」所謂的陳黨,他只是秉公處理,一一羅列洪知府判案的誤謬之處,卷子往上呈,侍郎批個「退」要他重寫,他堅持不肯,後來不知怎麼,他的卷子不見了,先是落是怠忽職守的訓誡,後來尚書索性就將案子轉給其他同僚。

  他這麼「不聽話」,早就是諸多人的眼中釘,這兩年上頭也不再派他外出查案,少了一份差旅補貼不說,其實也是刻意削減他的職權。

  走到這個地步,意料中事。

  「你在刑部這麼多年,也是很有貢獻啦。」尚書大人不知是譏諷還是真心。「你寫了三部律政釋義,律政釋疑,律政釋例,幾幾乎是我刑部的傳世寶典,足可做為官員的參考范書了。」

  「卑職職責所在,盡力而為。」這是他還值得自傲的事蹟。

  「我記得有幾處江蘇還是河北的知州,地點都不錯,你想去的話,該走動的還是得去走動。」尚書似乎是良心發現,提點他門路。

  他該去找翟太師嗎?找太師也沒用了,他已經徹底辦了該有的禮數,他全盡到了。生日,過年,娶媳,加封,他皆登門拜賀——可光有一顆誠心還不夠,人家送的是貴重厚禮,拿出來可以讓太師讚賞有加,撫須而笑,他帶上的宜城名產算什麼。

  既不夠聽話,又不會做官,唉,他還有什麼前途呢?

  一道長長的厚門簾隔開大廳通往後面屋子的通道,在昏暗不明的暮色裡,琬玉靜悄悄的搬了一張凳子,坐在簾後偷聽。

  雖說偷聽有失她身為薛家主母的身份,可是她實在太擔憂薛齊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傍晚,自她婚後就不曾再踏進薛府的父親突然來了,還帶來一位表情嚴肅的長須人物,她先請他們在廳裡坐著,後來薛齊回家,喊了一聲陳大人,她才驚覺那位長鬍子客人竟然就是陳党首腦人物陳繼棠。

  薛齊吩咐送上茶,掩了門,三個人閉門談事,她也溜到後邊來。

  瑋兒和慶兒跟著躡手躡腳過來,她原想要他們離開,一見那稚氣的瞳眸裡有著超齡的憂心,她頓感窩心,都八,九歲了,念了書,明白了事理,已經懂得察覺大人一舉一動的變化,關心起雙眉緊鎖的父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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