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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琬玉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頭,望進了月光下那對溫煦的眸子。

  她相信,經由姨娘的加油添醋,再經過父親轉述,必然是將她形容成一個冥頑不靈的愚婦,既不懂輔助丈夫,也不知巴結應酬上頭的夫人,然後要女婿訓斥她一頓,好好教導她身為官婦之道。

  可他卻說,他不願她受委屈?那麼,他又知道她受了什麼委屈?

  「你該去的是正式典禮場合。」他又說明道:「像是太后皇后生日,需得命婦進宮拜夀,往往得耗上一整日,另外,同僚有長輩過世,孩兒娶親,這等人情世故不能免,都得請你費心。」

  他諄諄說明,語氣和緩,像是個耐心的夫子,仔細解釋道理——何必呢?他只需以主子老爺的地位命令她,她聽話就是了。

  說到底,他就是尊重她,可她又有什麼值得他尊重的?

  「老爺,你為何娶我?」她終於問了出來。

  薛齊不料她有這麼一問,微愣了下,隨即恢復了平靜神色。

  「父親之命。」

  「可你應該知道,我是江家被休的棄婦。」

  「我知道。」

  「你不怕其他朝官笑話你?」

  「我娶妻,是你我的婚約,不關他人的事。」

  可她值嗎?她值得這位溫文爾雅,篤實穩重的薛大人嗎?

  「難道你不想知道我被休的原因?」她用力扯緊交握的雙手指掌,還是不顧一切地問道:「看我七出是犯了哪一條?」

  「當年江家朝不保夕,或許他這樣做,是為了保全你。」

  「才不是。」

  笑死人了,若那位四少爺能存有這麼一點點體貼,哪會讓她在短短時間內從甜蜜歡欣的新婚少婦成為深閨怨婦,繼而變成哀傷棄婦?

  休書攤開來,一一數落她的罪狀:無溫順婦德,好逞口舌之利,不知尊重夫君,在江家有難時,未能共體時艱……洋洋灑灑寫了三大張紙,她甚至不知道只會鬥雞賭狗的浮浪公子竟有如此流暢犀利的文筆。

  過往情傷刺痛了她的心,淚珠勒不住,滔滔滾落,她背過身,不願讓他看見她流淚。

  「休書呢?」薛齊依然語聲平穩。

  「我大哥撕掉了。」她身子微顫,他想看?這是她咎由自取。

  「既是大哥撕掉的廢紙,不就是不想留的?你為什麼還惦記著曾經有過這封休書?」

  淚,更是止不不住了,不是為了過往,而是為了身邊溫柔敦厚的男人。

  打從新婚夜,他已經一再又一再地以言語和行動表示,希冀她安心,她竟還在這兒無理取鬧,徒然添惹他煩心。

  絕不,絕不,絕不再回首過去了,從今以後,她再也不會記得那個無情無義的負心人,她會徹徹底底將此人從心底抹去,忘了。

  月明星稀,長空淨朗,聲聲低泣扯緊了薛齊的心。

  他再也難忍她哭得發顫的身子,既然是妻子了,他也就大著膽子,雙手張開,輕輕將她攬入懷抱裡。

  她帶著滿腔心事嫁了過來,尚且難以排解,又得為他打量家務,照顧幼小孩兒,試著摸清他和瑋兒的脾性,學著當官夫人,她承受了多少難以言喻的壓力?

  那不盈一握的纖瘦身軀令他驚心不已,此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更加小心地擁抱她,以手掌來回輕拍她的肩背,像是哄瑋兒似地。

  「琬玉……」該說什麼呢?

  「對不起,老爺,對不起……」琬玉埋在他胸前,只想先說出自己的愧疚。「我對不起……」

  「說什麼對不起,是我疏忽,該跟你多說說話的。」

  她不住搖頭,他一點也沒疏忽,他一直努力在跟她「多說話」。

  吃飯時,他會主動找話題,而他會帶孩子來房間,也是想跟她多講一句話,甚至刻意看她在做什麼,藉口她縫製的新衣,要瑋兒親近她。

  這就是所謂的溫柔體貼嗎?她真有福分得到這個男子的愛惜?

  淚水狂湧不止,她已不知為何而哭,而是奢侈地緊挨這片她可以信任依靠的胸膛,盡情讓自己哭個痛快。

  「唉唉,怎麼哭成這樣……」薛齊有些慌了,不住地拍哄著。

  拍著,拍著,他手勢漸漸緩了,轉為柔柔地撫摸她的背部,再將她往懷裡抱緊了些,這是他所能做到的安慰方式。

  想必她抑鬱太久了,不如讓她哭出來,宣洩掉那傷身的鬱氣吧。

  夜幕低垂,金黃月光輕罩大地,萬事萬物皆柔柔和和的,靜靜謐謐的,她的哭聲也漸漸歇止,變成了埋在他懷裡的吸氣聲。

  「老爺,對不起。」她終於抬起頭來。「我不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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