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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才說了話,兩個大人又陷入沉默,妹妹抓了娘的頭髮,咯咯亂笑。

  李嫂在旁邊看了半天,不,她看好多天了,總覺得這對夫妻客氣過度了,看得她幾乎悶出病來,再不管閒事不行了。

  「小少爺,你爹回來了。要喊爹。」她故意上前搖慶兒的小手。

  「爹。」慶兒興高采烈,人家要他喊,他就喊了。喊了順口,多喊幾次也沒關係,於是又笑著朝李嫂喊道:「爹,爹。」

  「真好啊。」李嫂紅了眼眶,春香也在旁邊拿袖子抹眼睛。

  琬玉聽著這聲爹,卻是沒有任何情緒,她明白,對小小年紀的慶兒而言,「爹」不代表任何意義,他早已忘了他的親爹,他可能以為「爹」是一個人的名字,像是喊妹妹,喊春香,或是喊任何一個人,只不過這個大人叫做「爹」。

  「少爺不沒喊娘呢。」李嫂又逗了瑋兒。

  瑋兒一直很專心地掐捏爹官服上的布紋,聽到李嫂喚他,轉過小臉,看了琬玉一眼,又抬眼看爹,很快又低頭去掐衣服。

  「瑋兒,你現在是大哥了。 要懂事,喊娘。」薛齊放下慶兒,俯身拿開瑋兒的小手,語氣變得嚴肅,「爹跟你說過的,你不也期待娘來嗎?」

  瑋兒孤伶伶地站著,照樣是瞧了琬玉一眼,隨即垂下眼睫,兩隻小手不知所措地捏住自己的衣角。

  「瑋兒?」薛齊皺起眉頭,又提醒一聲。

  瑋兒小嘴動了動,好似就要說話了,卻還是怯怯地抬眼瞥了琬玉,頭一扭,踩著小腳步跑掉了。

  「瑋兒!」

  「老爺,別。」琬玉及時空出一隻手,扯住他的官袍袖子,急道:「別勉強瑋兒。」

  「這孩子。」薛齊停下腳步,無奈地瞧著瑋兒躲到大樹後面。

  「嘻,跟哥哥玩。」慶兒也跑了過去,以為小哥哥要帶他玩了。

  「總需要一點時間適應。」琬玉放了手,低聲道。

  是了,薛齊恍然大悟,他們是新的一家人,大家都需要時間適應。他跟她之間都還彆彆扭扭,與其說是相敬如賓,不如說是隔閡疏離,他又怎忍苛責寡言內向的瑋兒呢。

  可他又不願她為難,覺得見外——唉,不是成了親,一起生活就好了嗎?事情怎地一下子變得如此複雜?

  「這身公服累贅,我先換了下來。」他回過頭,沉聲吩咐道:「家保,你待會兒帶瑋兒到書房來。」

  「是。」

  「我好像做錯事了。」李嫂縮了肩,躲去燒晚飯。

  「小姐,老爺會打他的少爺嗎?」春香跑來,擔心地問。

  望著那身青袍官服進屋,琬玉一顆心始終難以平靜下來。

  「妹妹給你,我得去瞧瞧。」

  薛齊換了居家灰布棉袍,坐在靠窗的椅子,瑋兒不是站著聽訓,而是坐在緊挨椅子靠放的茶几上頭,父子倆的視線一般高。

  「瑋兒,爹教過你喊娘,怎地不喊?」

  瑋兒依舊低著頭。

  「你會喊爹吧?」

  「爹。」

  「唉,差點以為你變啞巴了。」薛齊伸出大掌,想要拍拍他,見他只是低頭玩弄手中的一根雞羽毛,既疼憐,又是無奈,末了還是重歎一聲道:「唉,到底……我該如何教你呀。」

  瑋兒認真的拿小指頭梳理細細的羽毛紋理,不知是否聽進爹的話。

  「爹再告訴你一遍,娘和弟弟妹妹剛來,不熟悉環境,你瞧妹妹一開始還病了,生病很不舒服,所以你要乖乖聽娘的話,讓娘和弟弟妹妹安心住下來,而且你當大哥的,一定要友愛弟弟妹妹,還記得爹教你念過的詩嗎?兄弟既具,和樂且孺,兄弟既翕,和樂且湛……」

  「老爺,瑋兒只是小孩子。」琬玉的聲音由窗外傳來。

  「夫人?」

  「我可以進來嗎?」

  「請進。」薛齊忙站了起來。

  琬玉走進書房,來到父子說話的茶几邊,先朝薛齊點頭為禮,再微俯身子,柔聲道:「瑋兒,慶兒弟弟在大樹下等你。」

  瑋兒撫弄雞羽毛的動作停了下來,抬起墨黑大眼,很專注地看她。

  「那個樹洞得遮掩起來,不然晚上風冷,松鼠就著涼了,生病了。」

  琬玉微笑道:「慶兒不會掩,我怕他不小心將松鼠給埋住了,你要不要過去瞧瞧?」

  瑋兒一聽,立即伸長了小腿,滑下茶几,再抓住椅子的扶手爬下地,走出一步,又回過頭,踮起腳尖,將雞羽毛放在茶几上,手掌撫平按壓了下,像是怕羽毛太輕會飛走,接著一雙墨黑大眼又瞧了琬玉,隨即縮手,一聲不響地低頭跑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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