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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門檻外,青袍下擺緩緩挪移,一步,兩步,終於離開了視線,琬玉望著空空的門廊地板,這才抬起臉,目光卻又不由自主地尋向尋襲青袍。

  書房就在轉過長廊的東邊廂房,那兒家保已亮起油燈,站在門外等候老爺差遣。

  原來,他早已準備讓出這間又大又暖的新房,自己去睡書房。

  是夫妻了,他是這麼說的,可為何娶了她,又不同房呢?還是他另有侍寢小妾?果真應了她的疑慮,他既收了嫁妝銀子,又能幫孩兒找個娘,這是一樁絕不吃虧的交易?

  她摸向裙中口袋,那裡藏著一封信,讓她摺得小小的,貼身攜帶。

  齊自幼苦,二十四歲進士及第,任職刑部至今,官為郎中,二十七歲娶妻顏氏,翌年長子出世,妻病故……

  他的來信條理清晰,完完整整介紹了自己的身家,字裡行間就如他本人溫厚和緩的口氣,讀了下來,倒不像是父親巴巴地去向他乞了這門婚事,而是一封四平八穩的求婚書,希望她能安心嫁他為妻。

  既為夫婦,汝之兒女,亦為齊之兒女,齊必視如己出,望汝勿憂,白首盟約,誓當信守,永矢弗諼。

  就是這段話,讓她下定決心收拾行囊,帶孩子奔向不可知的命運。

  永矢弗諼——永遠都不會忘記他所發誓承諾之事。

  就算舉行盛大婚儀,向世人昭告相約白首的夫婦盟約,還是有人可以輕易在幾個月後變心,卻也有人明知是棄婦和拖油瓶,還願意接納。

  她將此信貼身帶著,並非感念他的「恩情」,而是作文章容易,事實又是另一回事,若他有一句挑剔她或孩子的話,她就當面拿出這封信,丟回他的腳下,拂袖而去。

  情況再怎麼糟糕,也不過是回宜城盧府,繼續和孩兒相依為命罷了。

  淚,無聲無息滑落臉頰,她的心還是無法安歇,也無法安頓下來。

  「娘?」慶兒扯著她的裙擺,不明白娘怎麼呆呆地不說話了。

  她很快地抹了臉,咽下她從不讓任何人看到的淚水,這封信的份量太重,她再也無法帶在身邊,回頭她得找個箱子收起來,不要再看了。

  雪,綿綿密密,不知什麼時候又得漫天漫地了。

  時落時停的寒冬大雪終於完全停止,過完了年,好久不見的太陽露出臉,薛老太爺和幾個薛齊族弟回去了宜城,京城的薛家宅子恢復了以往的清靜,也添了兒童的笑聲。

  大院子的積雪已經掃淨,妹妹笑呵呵的,彎著兩隻八字小腿,讓春香牽著學步,慶兒和瑋兒兩個男娃娃則在大常棣樹邊打轉。

  「自從夫人和小少爺來了,少爺開心多了。」李嫂笑皺了一張老臉,卻歎了一聲,「唉,以前老以為少爺不愛說話,其實是沒玩伴啊。」

  琬玉讓李嫂勾起了當娘親的心情,眸色轉為深深的疼惜。

  四歲和三歲的孩子沒有太多心思,你看我一眼,我朝你招手,慶兒拿出裝有樹蟬的盒子,害羞傻笑,瑋兒又從衣服口袋掏出一張紙片,上頭畫有一隻大蟲,慶兒驚奇地張大了嘴,兩個男孩很快就玩在一起了。

  此時瑋兒站在樹旁,拿樹枝撥開積聚在樹幹上的殘雪,慶兒捧了小臉蛋蹲在旁邊看,後來也跳起來,找根樹枝,跟著小哥哥一起撥雪。

  「李嫂,你和李三照顧瑋兒,辛苦了。」琬玉由衷地道。

  「夫人,我跟李三要跟你辭工。」

  「怎麼了?」琬玉感到不安,「李嫂,請你不要因為我來就辭工,你熟悉老爺的生活作息,也將宅子打理得很好,請你務必留下來。」

  「夫人不要誤會,不是你來我們就辭工,而是你來了,我們才敢辭工。你瞧我跟李三年紀大了,出來幫傭幾十年了,兒子有點小出息,也生了孫子,他一直要我們回老家享福,可我們捨不得離開老爺和少爺啊。」

  這些日子來,琬玉已知曉薛府人口簡單,沒有侍寢小妾,也沒有看顧幼童的奶娘,兩老夫妻忙裡忙外,還要帶小娃兒,的確辛苦。

  「以前的夫人過世,老爺失意了一陣子。」李嫂講一句,歎一句。

  「奶娘仗著沒有老爺夫人管她,不是很認真喂少爺,是我死命盯住,看著她喂少爺喝足了奶水,少爺斷奶後,老爺還是留她下來,誰知她白天不陪少爺玩就算了,少爺病了,哭上大半夜還繼續睡大覺,是老爺熬夜讀書聽到了,很是生氣——呵,夫人想不出老爺生氣的樣子吧?後來就辭退了那奶娘,也不放心再請新的,從此老爺夜夜將少爺帶在身邊睡。」

  「啊?」

  「就是說嘛。」李嫂太明白夫人的這聲驚訝了。「少爺這麼小,比你現在的小小姐大不了多少,老爺公務忙,回家還要看書,往往睡得晚,隔天又得趕點卯,更別說上朝的日子半夜就得出門,往往一早摸黑抱著少爺到我們房裡來,才一個月,老爺兩眼發黑,瘦了一圈,少爺也睡不好,我顧不得自己只是燒飯洗衣的,討了少爺過來照顧,不給老爺操勞了。」

  「是老爺信任李嫂,多勞你了。」

  「不會啦,看著少爺一天天長大,我們也很安慰的,可少爺還是需要一個娘,夫人。」李嫂意味深長地望向新主母。

  是呀,她已經是瑋兒的繼母了。琬玉再次提醒自己,薛大人娶她,為的就是要她主持家務,照顧瑋兒,而她嫁他,為的也是安頓自己,幫慶兒和妹妹找個爹,再加上父親明顯向朝中權貴靠攏的意圖,這本來就是一樁三方有利的利益結親,她能做的便是扮演好她妻子,母親的角色。

  大常棣樹下,瑋兒拿手指比在小嘴面前,示意慶兒不要出聲,然後兩顆小腦袋一起往樹幹探頭探腦。

  「哇。」慶兒還是驚喜地喊了出來,轉頭喊道:「娘,娘。」

  「有什麼好看的?」琬玉暫且拋開雜思,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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