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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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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了,大哥哥自己會處理,我不能拿你的錢。」 「這是我娘給我的功德錢,要我拿給雲岩寺的大和尚,他會幫我點一盞光明燈;可我不要點燈,廟裡的燈很多,不差我一盞,我回家在自己房裡點蠟燭、念經文就行了。」七巧一板一眼地說明。 「點燈是保佑你平安幸福,一定要點的。」 「我不要。」七巧仍執拗地遞出元寶,大眼水靈靈地,再綻開嬌憨童稚的笑容。「燈在廟裡燒呀燒,燒完就沒了,可我給大哥哥賠你摔壞的東西,你去做買賣,等賺到了錢,就可以娶蓮心姐姐了。」 「不行,我絕對不能拿。」牛青石心頭一緊,但仍很堅定地回絕。 「大哥哥,我要走了,娘會找不到我的。」七巧踮起腳尖,將元寶放到牛青石的口袋裡,轉身就跑。「大哥哥,我走了!」 「小姑娘,不行的……」牛青石拿起元寶,打算塞回她的手裡。 「喂!站住!」背後傳來吆喝聲。「你在我家門口倒了一堆破爛,叫我怎麼出門?哎唷,這玻璃碎片紮腳啊!」 牛青石忙轉過身,一個橫眉豎目的男人正抬起右腳察看「傷勢」。 「對不起,您受傷了?」 那男人拔掉鞋底的碎片,扔了開來,氣呼呼地道:「還好沒受傷,不然我立刻叫你吞了這面破鏡子!」 「對不起、對不起,我馬上清理乾淨。」 牛青石一再地道歉,跪到地上,一一清理地上摔破的買賣家當。 炎夏正午,日頭毒辣,他的汗水大顆大顆地跌落石板地面,立刻乾涸成一塊又一塊的無色汗漬。 口袋沉甸甸的。她剛說她叫什麼?七巧?吳宮巷的夏家七巧小姐? 他抬起頭,望向她離去的方向,心底仿佛吹過一陣清風,日頭似乎也不再那麼燠熱了。 秋風蕭索,一群人不畏寒冷,縮著脖子,雙手籠住袖口,擠在糧行門前看熱鬧。 「何老闆,你一定要換我這批麥子,全部發黴長蟲了。」 牛青石身上穿著夏天的單薄麻衣,腳底也仍是透風的草鞋,臉色有些蒼白,手臂冷得顫抖,指向身後一車的麥子。 「我說小哥啊,這白紙黑字契約載明瞭,貨經售出,概不退回,咱們銀貨兩訖,這個牛字不是你劃的嗎!」何老闆抖出一張紙。 一個「牛」字兩端往上鉤,活像一對牛角,牛青石握緊拳頭道:「沒錯,是我親筆所劃,但你也不能賣我壓了好幾年的爛黴貨,叫我如何去磨麵粉賣人家?」 何老闆瞟向桌上一堆長了綠黴的麥子,皮笑向不笑地道:「呵,我怎麼知道不是你調了包,故意拿一批爛貨來誑我?小哥,做人要誠實啊。」 牛青石忍住氣憤,又是顫抖地拍向麻袋。「這上頭有你糧行的標記,我從倉庫運出來,直接拉到磨坊去,怎知一打開,全部是壞的。」 「喂,姓牛的!你可別信口雌黃!」何老闆用力拍下桌子,惡狠狠地道:「我何記糧行立足蘇州二十年,多少官家富商都從我這裡進五穀雜糧,我要敢賣黴米,早就被砍頭了,還由得你在這兒胡亂呼喝?!」 「可你賣我劣質的、發黴的、腐爛的麥子,這裡全部是證據!」 「牛青石!你再敢誣陷我何記糧行,小心我告上官府,讓你一輩子挑糞扒土,永不得翻身!」 「何老闆,你不講信用,故意讓我看好麥子,再賣我壞麥子,你……沒有誠信,以後、以後沒人跟你做生意!」牛青石氣極,說話也結巴了。 「哼,以後你還有本錢做生意嗎!」 何老闆露出鄙夷的笑容,目光故意放在他衣衫上的大補丁。 牛青石驀然明白了,拳頭握得更緊,所有的血流往腦海裡沖去。 對何老闆來說,十兩銀子是一筆微不足道的小生意,有沒有他這個主顧都無所謂。就算給了劣質貨色,讓他從此不再上何記糧行買貨,對何老闆也沒有任何損失,不過是出清存貨罷了。 「你欺負我!」他怒吼道。 「你無憑無據,說破了嘴也沒人理你,別在這兒阻擋我做生意了,走開!走開!」何老闆揮手趕人,突然眼睛一亮,在人群中發現他的大主顧。「哎呀!是高管家啊,您這個月進的五十石米,都給您準備好了,先進來喝口熱茶吧。」 一旁圍觀的路人指指點點,聽進牛青石的耳朵裡,全成了嘲弄。 誰叫他自不量力想做生意!他向小姑娘「借」了二十兩,以八兩賠掉摔壞的雜貨,一兩幫爹爹弟妹買新被和冬衣,一兩還掉賒欠多時的租金,剩下十兩,全數拿來買麥磨粉,準備運到鄉間兜售,賺幾文錢過年,再連本帶利還給小姑娘,怎知卻遇上一個專門欺負窮人的勢利何老闆。 都怪自己不識字,也怪自己年輕識淺,太容易相信別人;早知道他應該去找安居樂,請他去問周府的賬房先生,查看那張契約是否妥當。 一切都太遲了。 他懊悔莫及,忍住寒風吹襲,吃力地拉起板車,避開眾人同情嘲笑的眼光,只想盡速離開這間殺人不流血的糧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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