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默雨 > 妹妹戰記 | 上頁 下頁
三十六


  「可是大廈就沒花園了。小時候我個頭小,一塊花園就像深山叢林一樣,有小山,有水池,有石板路,有一叢又一叢的杜鵑、山茶、金露、茉莉,我成天在裡面探險,自己一個人都能玩得很開心。」

  「那時候你有在櫻花樹下蕩秋千嗎?」

  「女生才蕩秋千,我是直接爬上去。」

  「猴囝仔!」她笑了,好高興看到他恢復笑容。

  「冬天下雨,猴囝仔沒辦法出去玩。」他從鐵欄杆空隙指過去。「你看,那是客廳的落地窗,我和我媽媽就待在屋子裡面,她會幫我泡熱可可,做餅乾、蛋糕給我吃。人家總說陽明山的冬天很冷,但我印象中的冬天很溫暖,一點都不冷。」

  「你媽媽很疼你……」她怕他觸景傷情,忙又問說:「所以是因為你家有一個大花園,你就喜歡花花草草嘍?」

  「應該是,我自然而然就喜歡了,沒人教我,自己就懂得拿小鏟子移植花木、挖排水道。後來住在大樓,我也會在陽臺養盆栽,本來大學想念園藝系,可惜成績太好,就去念電機系。」

  「是!王同學你最優秀了。」真受不了,又在臭屁了。

  大眼明亮,笑曆如花,她就是最美麗的春光;他心頭一動,立刻拿出手機,點出照相功能,遞給了她。

  「你幫我跟房子拍一張。」

  她接過手機,將他框在三點五寸的螢幕裡,也將有他童年記憶的房子和晴朗的午後藍天拍了進去。

  「換我拍你。」他拿回手機,直接對準她。

  「我?」她詫異地指著自己。

  「站好。」他微微笑,喀嚓一聲。

  「啊!我還沒站好啦。」

  「笑一個。」

  「不要。」

  「看這裡。」

  她吐舌頭扮鬼臉給他看,他又是喀嚓一聲。

  「不行,快刪掉。」她搶著要看手機的相片,他不給看,將手機塞回外套口袋裡,她不好去搶,只好叉腰跺腳。

  「這是我的避邪照。」他笑著拍拍口袋。「半夜遇到鬼,拿出來念個咒就能保平安。」

  「你敢?!」她拿出自己的手機,嚷道:「我也拍你一張。你儘量拿出平時說教、零下四十度的冷凍臉,我印出來貼在門上當門神。」

  他好整以暇,雙手擦在胸前,擺出一副自信滿滿的達人姿態。

  帥呆了!不,是她看呆了,只能癡癡看著螢幕裡的他,指頭就是按不下去。要是真拿他照片當門種,恐怕芳心寂寞的女鬼全跑來敲門了。

  「若屏,我們再去繞一繞,然後去吃晚飯。」他聲音好柔和。

  「啊?喔……」她收起手機,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今天還沒結束。能跟他在一起,像個快樂的夢,卻又真實地讓她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在雀躍,她真的不想這麼快結束,顯然地,他也不想。

  她抬起頭看他,他也在凝視她,四目相對,她的呼吸停止了。

  風和日麗,幾縷不聽話的髮絲擺脫發圈的束縛,縱情飛揚,他伸手為她拂順,指頭輕輕地撥弄,再緩緩地停留在她的鬢邊……

  他的手機響起,她立刻跳開,轉過身去。「接電話啦。」

  「明鴻?」王明瀚帶著微笑接起。

  「大哥,你能不能現在立刻回家?爸爸要見你。」

  「爸爸要見我?!」他頓時震愣住了。

  「是的,大姊、二姊他們都來了,你不能缺席。」

  「不可能,爸不會想見我……」

  「明瀚,回來。」旁邊傳來一個威嚴的聲音。

  「大哥!大姊他們吵得很凶,我等你。」

  明鴻掛了電話,他耳邊仍回蕩著那個熟悉卻變得蒼老沙啞的聲音,握著手機的左手無力地垂下。

  蕭若屏聽到他的談話,雖然有些失望,但仍扯出笑容說:「你要回家?那你載我出去搭公車,你趕快過去。」

  「若屏……」他猛然抓住她的手臂。

  緊緊的掌握令她亂了方寸,她以為他要來個擁抱吻別,嚇得一動也不敢

  動,可她僵著沒動,她的手卻被劇烈晃動了。

  他在顫抖?一個向來沉著穩重的男人,剛才還在跟她說笑,現在握著她的

  手竟在顫抖?!

  「發生什麼事了?」她有些害怕,這不像他。

  「我……」他看著她,神情慌亂。

  「你這樣沒辦法開車啊,是你爸爸怎麼了嗎?」

  「他……我十二年沒見到他了……」他喘著氣,眼眶發紅。「就算有,也是在報紙上……」

  怎會這樣?她問不出來,只能按上他的手背,試圖用力抑下他的顫抖。

  適是一個受驚的小男孩。曾經是備受母親疼愛的麼兒,卻在母親意外離世後,遠離了童年的快樂花園,住在踩不到泥土的高樓大廈裡,或是日後後奔波于繁重工作時,他還能做的,就是栽出一株又一株延續美好回憶的花朵,然後在其中尋得心靈的紆解。

  「你看!」她東張西望,尋到了一片豔彩。「這牆邊有一大叢花耶,我認得,這是日日春,廠區花圃也有種,整年都能開花的。」

  他低下頭,望向那片點綴舊磚牆的日日春,茂盛的對生橢圓綠葉裡,密密聚集了鮮豔紫紅小花,花心顏色最深,再向外轉淡,有的還鑲上了白邊,五枚花瓣伸展開來,盡情展現它們的姿色。

  再抬起頭,望定了她,混亂的心思在瞬間得到寧定。

  「十二年前,我被爸爸趕出家門——我不是我爸爸的親生兒子。」

  他服預官役的隔年五月,祖母病逝,他以長孫身分為阿嬤捧鬥,在結束備極哀榮的告別式當天晚上,他站在阿嬤照片前思念她。

  「大少爺,董事長請你過去書房。」家裡傭人喊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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