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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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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緊緊揪扯著,他情不自禁地撫上冰涼的水晶石,閉眼重歎。 江照影靜靜地看他,讓那聲重歎沉緩地消逝在寒風中。 「江四哥,抱歉。」侯觀雲如夢初醒,再度道歉,抹了抹臉,客套地招呼道:「屋子裡頭坐吧。不知江四哥今天來有什麼事?」 「聽說侯公子要賣這宅子?」 「呃……不賣了……」整間大宅子又往他頭頂壓了下來,他聲音變得沉滯。「江四哥你想買回去?」畢竟這才是真正的江家祖產。 「不,是二哥要買。」 「二哥?啊!是程二爺。他為什麼要買?」侯觀雲猛然記起,既然喜兒已經和江照影成親,喜兒的二哥程耀祖當然是江四哥的二哥了。 江照影解釋道:「油坊的夥計一個個成了家,有了孩子,還有的從鄉下接來家人,二哥想為他們蓋房子,我們只需北邊一部分地就行了。」 「我不能賣……」進了屋子,侯觀雲只能重述這個答案。 「我瞭解了,我只是過來詢問一下情形。」江照影一見到屋中的擺設,平靜的眼神有了一絲波瀾。「我可以看看你的屋子嗎?」 「可以可以。」侯觀雲善盡主人的職責,走在前面引路。「過來書房這邊瞧瞧吧,你的書都還在,想要就搬回去。呵!反正我以前只知道玩,沒空看,將來還要忙,更沒空看。」 江照影淡淡一笑,目光緩緩地看過書房裡的一景一物。 整間大宅子經過大肆改修,處處富麗堂皇,早已不復昔日江家的書卷氣氛,唯獨這間屋子仍保有過去熟悉的原貌。 這兒,有他年少放蕩不羈的歲月,有他新婚燕爾的歡笑甜蜜,更有日複一口的爭吵怨懟,伴著孩兒的啼哭聲—— 一隻博浪鼓躺在書架上,他的記憶瞬間如浪湧至。當他和琬玉大聲爭執時,小娃娃放聲大哭,奶娘趕緊搖著博浪鼓進來,一邊搖著,一邊匆匆地抱慶兒出去,然後他繼續怒聲辯解他的放浪行徑…… 「這個……」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博浪鼓,咚咚搖了兩下。 「果然是你兒子的。江四哥,你就拿回去吧。」 「還是留著吧。」江照影將博浪鼓放回原處,方才乍起的波瀾很快便回歸沉靜,淡然笑道:「過去的事就留在這裡。慶兒現在有一個很好的爹,喜兒也有孕了,這樣的日子,很好。」 很好。侯觀雲恍惚地看著那張成熟穩重的臉孔。 眼眸深邃,幽靜如潭,平靜無波,即便歷經苦難傷痛,卻已然不見痕跡,仿若讓風給吹得不見蹤影了。 曾經跟他一樣是富貴少爺的江四哥,在二十歲的年紀就遭遇家變,接著整整在外頭流浪了八年,然後再像個乞丐似地回到宜城,又歷經兩年的磨難,如今終於安定下來,安穩地當個小油坊的掌櫃。 是怎樣的心境,可以讓一個人坦然面對從擁有到失去、從尊貴到卑微、從雲端重重地摔落穀底呢? 他好想知道。 「江四哥,我問你,當你什麼都沒有了的時候,你怎麼辦?」 「聽天由命。」 「可是,你沒了錢財、沒了宅子、沒了妻兒,你不害怕嗎?不會不知何去何從嗎?」他激切地問著。 「是的,當我什麼都沒了,我會怕。我以為老天已經棄我而去了,可是當我一次又一次死去活來時,我知道,老天還想留著我,雖然我不知道它為什麼要留著我,但現在我明白了。」 「在那個當兒,你什麼都沒了呀。」 「我有手腳,還有腦袋,我並不是什麼都沒了。」江照影聽出了他一再重複問話的端倪。「你已經救回令尊,也沒被抄家,你在擔心什麼?」 「侯家信譽掃地,寅吃卯糧,隨時都有破產敗家的危險。」 「外面都在說,你家的舅老爺已經在幫忙了。」 「他是在幫忙沒錯……」侯觀雲頓時又覺得喘不過氣來。依依不在,他再不找個人傾吐,他懷疑自己快要撐不下去了。 「江四哥,我完了,我又走回我爹的老路子了。我不願意,可我不得不跟著三舅這樣做。我不能敗家,我得擔起侯家的一切,這擔子好重好重,重到我擔當不起……呵,你可以笑我不能吃苦,但我就是不想出賣自己的靈魂,甚至因此不能娶我喜愛的姑娘。我不願意,實在不願意啊!」 「你喜愛的姑娘?」 「不是喜兒!」侯觀雲慌忙地道:「江四哥,你千萬不要誤會!」 「我沒有誤會。我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江照影注視他,神情嚴肅。「我來這裡,原本還要告知另一件事,沒想到跟你搭到一塊了。」 「另一件事?」 「兩個月前,一個姑娘夜裡來油坊買油,在門前暈倒了。」 「什麼?!」侯觀雲的心在狂跳。 「她暈倒的原因是癸水血崩,大夫說是喝了打眙藥,但她並沒有身孕,她是被迫喝下的;另外,她身上有很嚴重的鞭傷,動手的人十分狠毒,每一鞭都打在姑娘家胸口和肚子皮肉最脆弱的地方。喜兒看了,一直掉淚;小梨氣得說要去告官,卻讓那位姑娘阻止了。」 「她……老天……該不會……」侯觀雲兩眼發直,雙腿發軟。「我完全不知道這回事……」 「我認得她。有一回在山水茶館裡,她帶了她的家人過來吃飯……」 「依依!」侯觀雲一跤跪倒,心痛如絞,淚水奪眶而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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