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杜默雨 > 果然愛上他了嗎? >
四十二


  秋風涼涼的,白雲淡淡的,青草地上的環頸雉夫妻已經分道揚鑣。

  他瞅著公鳥,總覺得它似乎一臉失望,意猶未盡;但他也知道,鳥沒有表情,是他將自己的心情加諸公環頸雉身上了。

  既是團體活動,多的是可以請教的資深鳥友,又得各自專注賞鳥,她自然就不怎麼理睬他,直到現在還拿著相機在追蹤母環頸雉的去向。

  他落了單,只好席地盤腿而坐,從背包拿出本子和鉛筆,閉起眼睛,回憶方才「妖精打架」的一幕,便在紙上畫了起來。

  母環頸雉穿梭在草地上,褐色的羽翼和綠色的短草互相交錯,越走越遠,那交織的顏色分際也越來越模糊,最後終於隱沒在一方草叢裡。

  龔茜倩放下相機,為這回的環頸雉交配感到高興。將來母鳥會產下八到十二顆蛋,孵成小雉,為漸趨稀少的臺灣環頸雉增添後代。

  環頸雉是一夫多妻制,在未來的孵蛋時期,不知公鳥是否會來陪伴母鳥?還是不甘寂寞,又去外頭展露它華美的羽毛,勾引其他母鳥?

  哎,鳥性如此,她這個不同物種的人類何必瞎操心?

  回頭瞧去,她的視線自然而然落在那位「對賞鳥有興趣的同事」身上;見他低頭不知道在寫些什麼,即便看不到面貌,她還是可以從他的姿勢、身形、穿著,感受到他那股外顯的帥氣和光采;他就像是一隻天生披上美麗羽衣的公鳥,怎樣也無法掩藏他吸引人的一切。

  人群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他卻一人獨自坐得遠遠的;她明白,很容易就跟大家打成一片的他是刻意遠離其他鳥友,正在等她。

  他畢竟是她帶來的,她不能不理他;她抑下所有多餘的、無謂的想法,「勇敢」地往他走去。

  察覺到她的腳步,他抬起頭,露出一個明亮帥氣的大笑容。

  「你看!」他朝她遞過手上的本子。

  她以為他在寫賞鳥筆記,沒料到入目的竟是一幅「×宮圖」。

  簡單的鉛筆線,勾勒出公環頸雉趴上母鳥的線條,除了羽毛細節部分,他完全抓到公鳥和母鳥的體形特徵,還畫出旁邊的一片落葉,頗有一種翻雲覆雨後的寂寥感。

  「哇!」她由衷稱讚:「畫得真好!你果然也有美術天分。」

  上星期她去參加吳嘉璿和蕭昱飛的婚宴,席前播放的影片穿插了新娘子十幾年前的素描畫作,畫中主角當然是大學時代土裡土氣的年輕新郎,那神似程度引起在座賓客驚歎連連,叫好聲不斷。

  有妹如此,想來哥哥也不差,但她還是很驚訝副總大人的天分。

  「有沒有天分我不知道。」吳嘉凱笑得很開心。「小時候畫畫,常常讓老師拿出去貼,應該是不錯吧。」

  「副總不用謙虛了。」龔茜倩也坐到草地上,將本子還給他,笑說:

  「你不去當畫家太可惜了,當初沒想到往這方面發展嗎?」

  「嘉璿還有想過考美術系,我是想都沒想過。反正生在吳家,註定不是從商就是從政。政治太險惡,我小生怕怕,就選擇念商了。」

  「也好。順著家族的安排,這是你的使命。」

  「是啊,從小長輩就規畫好前途,先送出國念書,再回家族企業工作,娶名門淑女,我什麼都不用煩惱,就照著既定的軌道去走,不管做得好不好,我還是會順利升遷,最後坐上某家公司的董事長位置。」

  「這樣不好嗎?」她看他略顯自嘲的神色。

  「沒有不好,是太好了,好到我不會去想,只認為這一切都是我應有的,每天就是快快樂樂過日子。我在美國念書的時候就很會玩,回臺灣也一樣,電話一打,立刻可以集合朋友到夜店狂歡。人有錢,什麼人都來了,辣妹啦,明星啦,小開啦,狐群狗黨啦,我的名聲就是那時搞壞的。」

  「呵。」知道就好。

  一直到四年前,記得那天寒流來襲,外頭很冷,我們一群人在pub跳舞喝酒,人很多,音樂很大聲,我全身熱烘烘的,半醉半醒,忽然接到我媽媽的電話,哭著跟我說,爸爸半邊身子不能動了,我還說按摩一下就好啦,我媽又說,爸爸沒辦法講話,好像是中風,那時候我才嚇醒,趕快幫我媽媽打一一九叫救護車。」

  「還好後來你爸爸有恢復健康。」

  「老天保佑。」他低頭玩弄指間的鉛筆,淡淡笑說:「就在那一夜,我突然變成事事要拿主意的大人。像我爸爸的用藥複健這些事,我還可以跟醫生說,用對病人最好的就是了,可是在公司就不一樣了。」

  「你那時在吳氏企業?」

  「擔任貿易部經理,上頭還有協理、副總、總經理和我的董事長爸爸。有他們罩我,公司的營運情況又穩定,我簡直是在那裡做大少爺。」

  「可是你爸爸生病以後,情況有了改變?」

  「沒錯。那些老臣很忠心,但忠心過了頭,沒有董事長作主,反過頭來要我一個小經理做決策,大小事都來請教我,只因為我是——」

  「未來的接班人。」她幫他說了出來。

  「我本來就是眾人注目的焦點,這下子更是金光閃閃。」他以鉛筆敲敲膝頭,看似漫不經心,說的卻是沉鬱的過往心情。「每個人都在注意我,看我要如何維持我爸爸的公司,我一步也錯不得,更不能將事情推回給老同事,那不就等於跟人家說:哈,我早知道,吳嘉凱這小子不行啦,他不過是個公子哥兒,管公司?嘿嘿,恐怕沒兩年就倒嘍。」

  她有一種衝動,很想按住他不斷敲鉛筆的手勢,再告訴他,你行的,沒問題。

  但她只能壓抑地捏緊背包帶子,驀然記起她帶來的東西,便從背包拿出保溫瓶,像變魔術般地倒出一杯熱騰騰的咖啡。

  「副總,先喝一杯。我煮得淡些,將就喝吧。」她笑著遞過去。

  「竟然有咖啡?」他驚喜地看她倒咖啡的動作,用力一吸聞,再接過杯子。「我剛看你喝礦泉水呀,怎會想帶咖啡出來?還熱的!」

  「愛喝咖啡就帶咖啡出來了。」

  「好香!」他輕啜一口,笑問:「自己煮的?」

  「嗯。我覺得煮咖啡還挺有意思的,所以買了一支咖啡壺。」

  「終於喝到你煮的咖啡了。」他舉杯向她,笑說:「謝謝你。」

  她微笑以對,拿出環保杯,也為自己倒了一杯。

  她說不出自己為何要買咖啡壺,每天回家都很晚了,她從不在晚上喝咖啡;而早上起床趕上班,更是來不及煮咖啡;假日呢,她也沒想過在家悠閒地喝情調咖啡。然而在她走過電器賣場時,她彷若被某種魔力驅使,走了進去,找到咖啡機的專賣區。

  哪種咖啡壺煮出來的咖啡最香呢?她這樣問賣場服務員。

  那個大男生跟她打文藝腔,告訴她說,每種咖啡壺的功能都差不多,主要是看煮咖啡的人的用心喔。

  用心的話,她會選擇好豆子,並且在出門前起個大早,仔細研磨豆子,顆粒不能太細,煮出來會苦,也不能太粗,味道會變淡,總得粗細均勻,再調整適當的水量,這才能煮得出一壺最香醇、最合乎口味的咖啡。

  可她為何如此用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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